翌日清晨,朔風卷著雪粒,撲打著渭水兩岸枯黃的蘆葦。
臘月的渭河已凝上一層薄冰,在灰白的天光下泛著死氣沉沉的青光。
有早起出門做事的人在灞橋靠近紅蓮繡坊附近的石階上目睹了駭人一幕:齊國質子夷光與公子高的仆役阿黃竟在這裡發生了激烈爭執。但見阿黃麵目猙獰,猛然發力,將夷光重重推倒,夷光重心不穩跌落到渭河的冰麵上。脆弱的冰層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蛛網般的裂痕瞬間蔓延。未等夷光爬起,阿黃竟也縱身躍下——
“哢嚓嚓嚓!”
冰麵轟然碎裂,兩個身影瞬間被墨綠色的河水吞噬。
刺骨的寒流中,他們隻掙紮著浮沉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待附近亭卒聞訊趕來,河麵隻剩浮冰撞擊的嗚咽,以及幾個緩緩旋轉的漩渦。
掌管鹹陽城治安中尉府的兵卒與當地亭卒費儘周折,才將兩人屍身打撈上岸。
觸手之處,肢體已僵硬如石,麵色青紫,五官凝固著臨死前的驚駭。
經勘驗,斷定二人死於卯時三刻。
在這嗬氣成冰的時節,落水者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會血脈凍結,即便不溺斃,也絕無生還可能。
中午時分,掌管鹹陽城各樣事務的官員內史騰大人急匆匆趕到了現場。他凝視著河灘上兩具覆蓋著草席的屍身,麵色陰沉如水。
此刻,現場也早已被中尉府的兵卒團團圍住。
當公子高策馬衝開人群而來,看清草席下那張青紫色的麵容時,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阿黃——“他有些不肯置信,低頭看著那張原本喜歡憨笑的臉,雙手都攥成了拳。
幾乎同時,齊國質子的家仆們也踉蹌而至,以額觸冰,悲聲震天:“公子!公子啊!“
渭河畔頓時陷入一片更大的混亂中。
風雪似乎更加大了些,內史騰往後麵退了退。
紅蓮繡坊的老板想要討好內史騰,將大門打開,請他進到前廳坐下,也撥旺了爐火,準備了熱水。
他坐了下來,聽著亭卒、校尉以及驗屍官吏的陸續彙報,心裡也在盤算著。
若死的僅是公子高的家仆,不過賤命一條;若亡的隻是齊國質子,亦可作意外處置。偏生這樁命案被路人瞧得真切——竟是阿黃將夷光推入冰河。
如今二人皆成僵屍,倒叫人死無對證。
喝了一口熱水,他又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想起當年在南郡任郡守的歲月,真是彼時天高皇帝遠,斷案隻需秉公執法,何曾需看王公貴胄的臉色?如今重返鹹陽執掌治安,每日周旋於盤根錯節的權貴之間,連飲宴應酬都成了負累。
昨日蒙恬壽宴上,他還與夷光舉觴共飲。那個豪邁的齊國質子笑著和他約定:“待來年上巳節,同去驪山賞梅!“公子高在旁撫掌大笑,說要作東再設酒局。怎料言猶在耳,今朝夷光已成了渭水寒屍。
更棘手的是,公子高那個癡傻的仆役為何要加害夷光?是私人恩怨,還是受人指使?如今二人都已命喪黃泉,這樁無頭公案該如何具表上奏?
內史騰揉著脹痛的額角,望向外麵灰蒙蒙的天空。雪愈下愈急,仿佛要將所有真相都掩埋在蒼茫白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