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未起半分波瀾,隻是微微頷首,便揮手讓蒙摯退下了。
蒙摯悄然抬眼看了看,寢殿內那十二連枝燈躍動的燭火將始皇的玄衣上的日月章紋照得忽明忽暗,連帶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也隱在光影交錯間,教人看不真切。
祖父蒙恬已起身侍立在側,與始皇一同俯身端詳鋪展在案幾上的南疆輿圖,二人指尖劃過五嶺關隘,商討軍務的低語在殿內間隱隱回蕩。
蒙摯依禮退出大殿,停留片刻,便看到李信大將軍已被急詔而來。
他立刻側身行禮,但李信隻是朝他擺了擺手,就立刻進入寢殿之內。
陸陸續續,又有更多的將軍和謀士進了始皇寢殿,看來這也注定是大秦的又一個難眠之夜。
又略微等候了一會兒,蒙摯確認的確不會召見他了,這才回到西側軍營。
整個營區沉睡在寒冬夜色裡,唯巡夜甲士的腳步聲與銅戟輕叩聲規律相和。
見他歸來,士卒們立即按戟行禮。
蒙摯在昏暗中抬手虛扶,以手勢示意莫要驚擾將士安眠。
本來想著找個地方隨便睡一會兒就好,但心念轉動之間,他竟然走到了雜物間外。透過破損的窗欞,望見阿綰正蜷在稻草堆裡安睡。
白日裡,公子高遣人送來的青銅火盆依然燃燒著炭火,將狹小的空間烘得暖意融融。那些燒給阿黃的冥錢灰燼早已收拾妥當,連半分煙火氣都未殘留。
盆中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阿綰的小臉上,平日裡靈動的眉眼此刻輕蹙,睡夢中仍帶著不安。
蒙摯不禁想起明樾台九公主那間客房——鮫綃帳裡鋪著蜀錦衾,青玉案上擺著犀角梳,連地毯都是用孔雀羽織就……奢華到令人無法相信。而眼前這女子,分明曾在錦繡堆中長大,如今卻甘願棲身草莽。
她這般能屈能伸,倒讓他心生許多疑惑。
明明生得嬌柔婉轉,骨子裡卻倔強得要替義父報仇;本該憑著容貌才智在明樾台安享富貴,偏要隻身踏入這腥風血雨之中。
躍動的火光裡,蒙摯第一次覺察到,自己竟從未看透過這個看似簡單的柔弱小女子。
晨光熹微時,北風卷著細雪掠過演武場。
蒙摯已經起身進行晨練,青銅長劍在他掌中化作遊龍,劍風激得地上霜屑如碎玉紛飛。
忽聞營地外傳來急促腳步聲,趙高裹著玄色深衣踏雪而來,身後也跟了不少宦官。看著這般架勢,定然是來傳旨的。
蒙摯劍勢未收,隻在旋身時令劍鋒險險偏開寸許。
趙高被迫止步,麵上卻無慍色,揚聲宣詔時字字清晰:“蒙將軍,接旨。“
劍尖垂落三寸,在雪地劃出凜冽寒光。
接過絹帛時,蒙摯心底明鏡似的——這定是祖父與始皇徹夜籌謀的棋局——三軍換防。
從戍守城外的中郎將躍為天子近衛,雖同佩將軍印,然執戟丹墀與駐防郊野,其間輕重何啻雲泥之彆?
驪山大營的百奚接掌城外防務自是稱意,倒是嚴閭此番折損的不僅是兵權,更是趙高經營多年的根基。或許,這就是始皇對於趙高疏於規束九公主和胡亥的懲罰吧。
目光掠過趙高左頰三道新鮮血痕,蒙摯不禁啞然——必是昨夜強灌九公主“雞湯”時留下的痕跡。
從今往後,他便是執掌宮禁的衛尉,連中車府令也要對他斂衽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