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革委會門口貼出了布告,用紅筆寫著“現行反革命分子劉齊、劉仁盜竊集體物資,破壞春節供應,罪大惡極,即日起押送至西北農場勞動改造”。
布告前圍了黑壓壓的人,有人罵“活該”,有人歎氣,還有人指著布告上的名字,說“劉齊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1968年的臘月二十五,北風卷著碎雪抽打在公社革委會的窗欞上,發出嗚嗚的哀鳴。
孫玄揣著凍得發僵的手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裡那棵落儘了葉子的老槐樹,枝椏像鬼爪似的伸向鉛灰色的天空。
屋裡傳來張主任壓低了的咳嗽聲,他跺了跺腳上的泥雪,掀開門上的棉簾子走了進去。
"來了?"張主任正對著炭火盆搓手,銅盆邊緣結著圈白霜,"剛收到西北農場的電報,說人已經安全到了。"
孫玄往火盆前湊了湊,暖意順著褲管往上爬,卻驅不散骨頭縫裡的寒氣。"劉齊和劉仁?"
"還能有誰。"張主任從抽屜裡摸出半包"大生產",抖出兩支遞過來,"那倆小子到了那邊就老實了,農場的指導員是我老戰友,說了會"好好照看"。"
火柴在粗糙的桌麵上擦出橙紅的火苗,孫玄猛吸一口,煙絲在喉嚨裡炸開辛辣的暖意。
他瞥了眼牆上的掛曆,鮮紅的"廿五"被圈了個圈,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掃塵"。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輕輕刮擦。
"劉福那邊有動靜嗎?"孫玄彈了彈煙灰,火星落在炭盆裡濺起細碎的火星。
張主任往火裡添了塊木炭,黑炭遇熱發出劈啪的輕響:"昨兒個在會上還跟我叫板呢,說要查春節物資的賬。他當我不知道?不就是懷疑他那寶貝兒子跟侄子走得蹊蹺。"
他冷笑一聲,"這老狐狸,自己屁股上的屎還沒擦乾淨,倒先想著咬人了。"
孫玄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節奏和牆上掛鐘的滴答聲漸漸重合。
"他不能就這麼算了。"孫玄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冰碴子似的硬氣。
"王會計家的小子,不就是因為頂撞了他一句,被發配到北大荒挖煤?上個月才聽說在礦難裡沒了。還有西溝村的老陳,就因為藏了本線裝書,被他帶人抄了家,老伴受不了羞辱,跳了井......"
"我知道。"張主任打斷他,往火盆裡吐了口唾沫,火星子騰地竄起來。
"這賬早該算了,但現在他畢竟還是副主任,明著來容易授人以柄。"
他從懷裡掏出個牛皮紙信封,在桌上推過來,"這是他克扣救濟糧的記錄,還有其他證據,夠他喝一壺的。"
孫玄捏著信封的邊角,紙張在手裡沙沙作響。窗外的雪下得緊了,院子裡的雪已經積了薄薄一層,把青磚地蓋成了白茫茫一片。屋簷下的冰棱在風裡搖晃,像一串串透明的刀子。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把兩人都驚了一下,張主任迅速把信封塞進抽屜,揚聲道:"誰啊?"
"我,鄭源。"門外傳來粗聲粗氣的回答,伴隨著棉鞋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
孫玄心裡一動,鄭源這個時候來絕不是偶然。
張主任朝他使了個眼色,起身拉開門,一股寒氣裹著個高大的身影闖了進來。
鄭源摘下頭上的栽絨帽,抖落的雪沫子在炭火旁瞬間化成了水珠,他懷裡緊緊揣著個藍布封皮的本子,邊角都磨得起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