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子往北走,是一片緩坡,坡上的鬆柏即使在冬天也蒼翠挺拔,樹下積雪較少,露出枯黃的草地。
小路越來越窄,最後幾乎被雜草淹沒。孫父熟練地撥開灌木,帶著眾人往山坡上爬。
約莫走了半小時,孫父停在一片相對平坦的空地上。
這裡有幾棵高大的柏樹,樹下隱約可見幾個微微隆起的土包——那是孫家的祖墳,沒有墓碑,隻有熟悉的人才能辨認出來。
"到了。"孫父放下籃子,聲音有些沙啞。
孫大伯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正了正衣冠,神情肅穆起來。
其他人也自動站成一排,連最活潑的孫龍和孫虎都安靜下來。
"今年家裡添丁進口,玄子媳婦有了身孕,"孫大伯對著祖墳方向說道,仿佛在跟看不見的人彙報家事,"小逸家的兩個皮猴子也長大了,能幫著乾活了。家裡日子比往年好過些,今天特地來給先人們送點錢糧。"
他說完,從籃子裡取出紙錢,蹲下身用火柴點燃。乾燥的紙錢很快燃燒起來,火苗跳躍著,映紅了孫大伯布滿皺紋的臉。
"文子、小斌,"孫大伯招呼兩個兒子,"過來給太爺爺太奶奶磕個頭。"
孫文和孫斌上前,各自捧了一疊紙錢投入火中。
接著是孫逸和孫玄,然後輪到孫龍和孫虎。
六個年輕人輪流燒紙,火光映照著他們年輕的麵龐,紙灰隨著熱氣上升,在柏樹枝葉間飄散。
孫玄將紙錢投入火堆時,心裡默念著對從未謀麵的祖父的問候。
他記得父親說過,祖父是在饑荒年餓死的,臨死前把最後半塊糠餅留給了當時才十歲的孫父。
紙錢燒完後,孫大伯取出白酒,擰開瓶蓋,在墳前灑了一道透明的弧線。
濃鬱的酒香立刻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接著是餃子和饃饃,各取一小部分,恭敬地擺在火堆旁。
"跪!"孫大伯一聲令下,眾人齊刷刷跪下。孫玄感覺到膝蓋下的雪迅速融化,濕冷滲透進棉褲。
他跟著大伯的節奏,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額頭觸到冰冷的土地。
起身時,孫玄注意到孫父的眼角有些濕潤,但孫父很快用袖子抹了抹臉,轉身開始收拾籃子。
祭品不能全留下,大部分還要帶回家——這是祖輩傳下來的規矩,陰陽兩隔,活人也要吃飯。
回程的路似乎比來時快了許多,太陽已經西斜,將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走到半路,他們遇見了幾撥同樣往山裡走的村民,還有大隊長也帶著不少人朝著山裡走去。
大家相遇時隻是點點頭,相視一笑,誰都不說破對方要去做什麼,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這個特殊的年代顯得尤為珍貴。
"大隊長也..."孫龍小聲嘀咕,被孫三叔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回到孫家院子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院門大開,裡麵傳來嘈雜的說笑聲和鍋鏟碰撞的聲音。
孫玄剛邁進門檻,就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
"慢點慢點,湯要灑了!"
"姐!"孫玄驚喜地叫道。隻見孫玉正指揮丈夫王勝利端著一大碗熱湯往堂屋走,她自己懷裡抱著女兒王書瑤。
孫玉回頭看見弟弟,臉上立刻綻開笑容:"玄子!你們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娘都要派人去找了。"
孫玄快步走過去,從姐姐懷裡接過小外甥女。王書瑤穿著大紅棉襖,紮著兩個小辮子,臉蛋紅撲撲的像個小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