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潑墨般浸透了山崖。石洞裡的溫度驟降，嗬出的白氣在岩壁上凝成霜花。
曹大林蹲在洞口縫隙處，五六式半自動橫擱在膝頭，槍管上的烤藍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
"聽。"劉二愣子突然壓低聲音，軍大衣領子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遠處隱約傳來爪子刮擦岩石的"刺啦"聲，間或夾雜著幾聲低沉的嗚咽。
老魏把昏迷的王技術員往洞深處拖了拖，五四式手槍在掌心轉了個圈："不是豹子。"
曹大林耳廓微動。那聲音時遠時近，像是有好幾隻動物在交替移動。
他摸出腰間皮囊，倒出些黃褐色的粉末在掌心——是狼糞曬乾碾成的，最能分辨狼群動向。
"東北風。"他撒開粉末，看著細碎的顆粒飄向洞口，"至少七八隻，在下風口。"
黑箭掙紮著要站起來，背上的傷口又滲出血。
曹大林按住獵犬，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
瓶裡是去年存的獾子油，摻了碾碎的蒲公英根，最能止血消炎。
"狼群咋這時候出山？"劉二愣子給獵刀綁上布條，做成個簡易火把，"還沒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啊。"
老魏突然扒開洞口的石塊。月光下，溪床對麵的山崖上蹲著幾個灰影，綠瑩瑩的眼睛像鬼火般閃爍。"被血腥味引來的。"他指了指溪床上那些動物屍體，"這幫畜生倒幫了忙。"
果然，遠處朝鮮人的吆喝聲突然亂了套。幾聲驚恐的尖叫後，豹子的咆哮和狼嚎混作一團。曹大林趁機挪開洞口石塊，冷風裹著腥臊味撲麵而來。
"現在走？"劉二愣子剛探出頭，就被曹大林一把拽回。對麵的山崖上，一頭體型碩大的灰狼正仰天長嚎，聲音震得岩縫裡的積雪簌簌落下。
"頭狼。"曹大林瞳孔微縮。這畜生肩高足有七十公分，左耳缺了半截——是去年從公社養豬場偷崽時被獵叉傷的。上輩子這頭狼禍害了不少家畜，直到八六年才被擊斃。
老魏突然掏出手電筒，用布包住燈頭："我數到三，往北跑。"他踹了腳昏迷的王技術員，"二愣子扛人，大林斷後。"
手電筒的微光剛亮起，對麵頭狼的嚎叫就變成了短促的咆哮。曹大林看見七八條灰影從山崖躍下，直撲溪床對岸的朝鮮人營地！慘叫聲中，豹子的怒吼和狼群的撕咬聲混成一片。
"跑！"
四人一狗衝出石洞，踩著卵石往北狂奔。曹大林倒著走在最後，五六式半自動隨時準備開火。黑箭雖然負傷，卻始終豎著耳朵警戒後方。
剛拐過山彎，前方突然傳來引擎的轟鳴。老魏一個急刹，差點撞上迎麵衝來的黑影——
"建軍？"劉二愣子驚呼。張建軍滿臉是血，將校呢大衣撕成了布條，身後跟著兩條傷痕累累的獵犬。
"曹、曹哥！"年輕人腿一軟跪在地上，"他們......他們有槍......"
老魏一把揪起他："誰有槍？說清楚！"
"朝、朝鮮人......"張建軍哆嗦著指向來路，"開吉普車追我......"
話音未落，遠處山道上亮起兩束車燈。引擎聲越來越近，夾雜著朝鮮語的咒罵。曹大林迅速環顧四周——左側是峭壁，右側是深澗，前後都有追兵！
"上樹！"老魏突然指向崖壁上的幾棵老鬆。劉二愣子扛起王技術員就往樹上爬，張建軍的兩條獵犬卻衝著溪床方向狂吠起來。
曹大林眯眼望去。月光下的溪床上，頭狼正帶著三隻壯年公狼逼近，綠眼睛在黑暗中像飄浮的鬼火。更可怕的是，吉普車的引擎聲已經到了山彎處！
"硫磺粉！"曹大林從腰間皮囊掏出個油紙包。老魏心領神會，五四式對著頭狼腳前"砰"的一槍，濺起的碎石驚得狼群後退幾步。
硫磺粉撒在樹乾周圍，刺鼻的氣味暫時阻隔了狼群。曹大林剛把黑箭托上樹杈，吉普車的大燈就照了過來。刺目的光束裡，豹子金黃色的身影格外醒目——這畜生背上多了幾道血痕，顯然剛和狼群惡戰過。
"砰！"
老魏的子彈打爆了吉普車的一盞大燈。對方立刻還擊，子彈打在樹皮上濺起木屑。曹大林單膝跪地，五六式半自動的準星穩穩套住駕駛座——
"彆打人！"老魏厲喝，"打輪胎！"
穿甲彈呼嘯而出，吉普車前輪頓時癟了下去。車子失控撞向山崖，驚得豹子一躍而起。頭狼抓住機會，帶著狼群撲向翻倒的吉普車！
慘叫聲中，曹大林看見兩個穿軍裝的人被拖出車外。豹子護主心切，調頭咬住一頭公狼的後腿。混亂中，頭狼突然仰天長嚎，竟帶著狼群撤向深山！
"走！趁現在！"老魏滑下樹乾。劉二愣子扛著王技術員跟上，張建軍的兩條獵犬一瘸一拐地殿後。
五人三狗在月色下狂奔。曹大林時不時回頭張望——吉普車那邊已經沒了動靜，但更遠處又亮起了新的車燈。黑箭突然咬住他的褲腿，往右側灌木叢拽。
"這邊！"曹大林會意，帶著眾人鑽進一條隱蔽的獵道。這是早年獵戶躲避土匪的小路，儘頭連著個廢棄的炭窯。
炭窯裡陰冷潮濕，但足夠隱蔽。老魏檢查了下王技術員的脈搏，突然皺眉："這雜種發燒了。"
張建軍哆哆嗦嗦地掏出個水壺："我、我帶了酒......"
"用不著。"曹大林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展開是幾片乾枯的草藥，"黃芩，退燒的。"他掰開王技術員的嘴，硬塞了進去。
劉二愣子用火鐮點燃枯枝，微弱的火光映出眾人狼狽的臉。老魏的疤臉上多了道血痕，張建軍的將校呢大衣徹底成了破布條。黑箭趴在曹大林腳邊，背上的傷口已經結了層薄痂。
"天亮前得回屯。"老魏擦了擦五四式，"縣裡增援應該到了。"
曹大林卻盯著炭窯外的月色。上輩子這年春天，邊境確實出過事，但消息被嚴密封鎖。現在看來，這場跨國盜獵背後的水，比想象中深得多。
黑箭突然豎起耳朵。炭窯外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雪地上潛行。曹大林緩緩舉起五六式半自動——頭狼那雙綠瑩瑩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幽幽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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