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海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倉房門口，他嘴裡叼著的煙袋鍋子裡，火星子一明一滅，仿佛在訴說著他內心的思緒。突然，老人開口說道：“熊記仇。”這句話說得有些突兀，但曹大林卻並不覺得意外，他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
老人接著說道：“那畜生知道你找它，肯定會設伏。”曹大林再次點頭，他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上輩子，他就曾聽說過，有些老熊狡猾得如同人類一般，它們會在獵人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曹德海似乎看穿了曹大林的心思，他從牆上取下一個皮囊，然後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灰白色的粉末。這些粉末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讓人聞了不禁皺眉。
“這是狼尿拌石灰，能遮人味。”曹德海解釋道。曹大林接過皮囊，仔細端詳著裡麵的粉末，心中暗自感歎老人的經驗豐富。
夜深了，萬籟俱寂，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然而，曹大林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出那隻老熊的身影，以及它可能設下的陷阱。
終於，曹大林忍不住了，他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生怕驚醒了睡夢中的家人。他來到院子裡，抬頭仰望著滿天繁星，心中的不安稍稍得到了緩解。
就在這時，黑箭也跟了出來。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用它那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蹭著曹大林的腿，喉嚨裡還發出一陣低沉的嗚咽聲。
“想她了？”曹大林蹲下身子，溫柔地揉著黑箭的耳朵。黑箭舔了舔他的手，那濕潤的眼睛裡映著點點星光，仿佛它真的能理解主人的悲傷。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曹大林便迫不及待地背起行囊，踏上了尋找老熊的征程。
他不僅攜帶了常規的彈藥，還特意準備了雙份，其中包括五發穿甲燃燒彈和十發普通彈，甚至連“熊吼子”所使用的特製鉛彈也一應俱全。此外，他腰間的皮囊裡還裝滿了硫磺粉以及父親給他的狼尿石灰，這些東西足以掩蓋人的氣味，避免被野獸察覺。
當他抵達狐狸屯口時，趙德柱早已在那裡等候多時。今天，這位老人的精神似乎比往日好了一些，他背著一把略顯陳舊的獵槍，腰間還彆著獵刀和斧頭，顯得格外精神抖擻。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之間的默契無需言語來表達，他們心領神會地一同朝著黑瞎子嶺的方向進發。
此時的長白山，四月的春風已經悄然拂過，積雪漸漸消融，大半的雪地都露出了下麵黑褐色的泥土。空氣中彌漫著鬆脂的香氣和新生草木的清新氣息，偶爾還會夾雜著一絲淡淡的野獸腥臊味。
曹大林穿著軍用膠鞋，踩在濕軟的泥土上，發出“噗噗”的悶響，仿佛每一步都在與這片土地親密接觸。
“前麵就是了。”趙德柱突然壓低聲音說道，並伸手朝著一處陡峭的岩壁指去。那處岩壁下方有一個毫不起眼的洞口，如果不是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指點，恐怕很容易就會被人忽視掉。
曹大林蹲下身，仔細觀察洞口周圍的痕跡。泥土上有新鮮的掌印，每個都有成人巴掌大，深深陷入鬆軟的泥土中。更令人警覺的是，洞口附近的灌木有被刻意折斷的痕跡——像是有什麼大型動物故意清理出了一條通道。
"設了埋伏。"曹大林輕聲說，指了指幾處不自然的斷枝，"那畜生知道我們會來。"
趙德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讚賞："好眼力。"他取下獵槍，"怎麼打？"
曹大林迅速製定了計劃：由趙德柱在正麵吸引熊的注意力，他自己則繞到側後方，等熊被引出洞穴後從背後給予致命一擊。
"小心點。"分開前，趙德柱突然拍了拍曹大林的肩膀，聲音罕見地柔和，"冬梅...不希望你出事。"
曹大林喉頭一緊，重重點頭。他悄悄繞向岩壁側麵，每一步都踩在預先觀察好的、不會發出聲響的位置。黑箭跟在身後，耳朵警覺地豎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岩壁側麵有道狹窄的裂縫，剛好能容一人通過。曹大林小心地擠進去，發現裡麵是個天然形成的隱蔽點，正好能俯瞰整個洞口。他取下五六式半自動，裝上穿甲燃燒彈，準星牢牢鎖定洞口。
"吼——"
一聲震耳欲聾的熊吼突然響起，緊接著是趙德柱的獵槍聲。洞口處的灌木劇烈晃動，一頭巨熊怒吼著衝了出來！正是那頭胸口有白毛的畜生，比上次見時更瘦了些，但凶性絲毫不減。
趙德柱開了一槍後迅速後撤，引著熊往開闊地跑。巨熊窮追不舍，人立而起時足有兩米多高，投下的陰影能把人整個罩住。
曹大林屏住呼吸，準星穩穩套住熊的後心。就在他即將扣動扳機的瞬間，黑箭突然狂吠起來——另一頭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正悄無聲息地向趙德柱背後撲去！
"趙叔！後麵！"曹大林厲聲警告，同時調轉槍口。
趙德柱反應極快，一個側滾避開第一頭熊的撲擊，但第二頭熊已經近在咫尺。千鈞一發之際，曹大林的穿甲燃燒彈呼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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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子彈精準命中第二頭熊的頸部，爆出一團火光。野獸痛得狂吼，暫時放棄了攻擊，轉而尋找子彈的來源。
曹大林沒有猶豫，從隱蔽點一躍而出，同時換上新的彈夾。兩頭熊現在都發現了他，一左一右包抄過來。它們的動作協調得可怕，顯然不是第一次配合狩獵。
"大林！上樹！"趙德柱在遠處大喊。
曹大林卻站在原地沒動，雙手穩穩地舉著槍。上輩子他可能會害怕，會逃跑，但現在...失去趙冬梅的痛苦已經讓他無所畏懼。
"來啊！"他怒吼一聲，聲音在山穀間回蕩，"你們欠她一條命！"
第一頭熊率先撲來。曹大林冷靜地扣動扳機，子彈命中熊嘴，從後腦穿出。巨獸轟然倒地，四肢還在抽搐。第二頭熊見狀更加暴怒，不顧身上燃燒的傷口，發瘋似的衝來。
曹大林迅速換上"熊吼子"，在熊即將撲到的瞬間扣動扳機——
"砰！"
三十顆浸蜜鉛彈如暴雨般傾瀉而出，全部灌進熊張開的血盆大口！巨熊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嚎叫，踉蹌幾步後重重倒地，濺起的泥土打在曹大林臉上。
寂靜。隻有山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
趙德柱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看著地上兩頭巨熊的屍體，眼中既有複仇的快意，又有一絲說不清的落寞："結束了..."
曹大林卻突然跪倒在地，淚水奪眶而出。他以為複仇能緩解痛苦，但此刻心裡那個洞依然在流血。黑箭湊過來舔他的臉，喉嚨裡發出嗚咽般的哀鳴。
回屯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兩頭熊被就地處理，熊膽、熊掌和熊皮取下來，肉則分給了跟來幫忙的屯裡人。趙德柱堅持要把最好的那份熊膽給曹大林："你救了我的命。"
曹大林搖搖頭："給李嬸吧，她家孫子體弱。"
夕陽西下時，曹大林又來到了趙冬梅的墳前。墳頭的野花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姑娘溫柔的手在撫摸他的臉。他輕輕放下一個粗糙的木雕——是那頭白胸脯巨熊的小像，已經被他一刀劈成了兩半。
"冬梅..."他輕聲呼喚，聲音消散在四月的山風裡，"我替你報仇了..."
沒有回應，隻有新生的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一個關於愛與失去的故事。重生這一世，他學會了勇敢，學會了擔當，學會了愛，也學會了接受失去。這些刻骨銘心的痛與愛，將永遠銘刻在他的生命裡，如同獵人身上的疤痕，見證著每一次生死較量。
黑箭突然豎起耳朵，衝著遠處的山林發出長長的嚎叫。那聲音不像犬吠，倒像是狼嚎，在暮色中傳得很遠很遠。曹大林揉了揉獵犬的腦袋，最後看了一眼墳頭的野花，轉身走向家的方向。
生活還要繼續，山林還在那裡。那個愛笑的姑娘，將永遠活在他的記憶裡，如同長白山上不化的雪，純淨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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