鱉塘裡的冰碴子還沒化淨,曹大林蹲在塘埂上搓著手。遠處拖拉機突突響,劉二愣子從縣裡拉回來一車葦席,車鬥裡還捎帶著個穿呢子大衣的生麵孔。
"大林!這位是遼東來的周經理!"劉二愣子跳下車,鼻子凍得通紅,"人家在縣招待所嘗了咱的鱉湯,非要跟來瞅瞅!"
周經理五十上下年紀,皮鞋沾著泥點子也不在意,蹲下身就掬了捧塘水:"好水!ph值怕是有7.8?正適合養海鮮!"說著從公文包掏出個玻璃瓶,裡頭遊著幾隻透明的小蝦,"見過這個沒?渤海灣的對蝦苗!"
徐炮湊過來瞅:"俺們這疙瘩隻有草蝦,這玩意金貴吧?"
"飯店賣這個數!"周經理比劃個八的手勢,"還得提前三個月預訂!"他突然拍大腿,"你們這塘子要改養對蝦,我包銷!"
正說著,塘心咕嘟冒泡。那隻老鱉緩緩浮起,背甲上居然趴著幾隻河蟹,鉗子還夾著水草。周經理眼珠子瞪得溜圓:"這...這鱉還幫清塘呢?"
曲小梅笑著遞過記錄本:"咱這老鱉通人性,不但會帶蟹苗,還能預警病害。前幾日它突然不吃食,果然就發現水底氨氮超標。"
周經理激動得直搓手:"神了!真要養海鮮,我那邊有現成的船隊!"他從懷裡掏出張彩照,"看看!剛撈上來的海參鮑魚,肥得流油!"
照片上傳來的海鮮腥氣仿佛能穿透紙麵。栓柱盯著那盆比拳頭還大的海螺,喉結上下滾動:"娘咧,這得啥味兒啊..."
曹大林卻盯著照片背景裡的漁船:"周經理,這船是木殼還是鐵殼?"
"哎呦行家啊!"周經理來了精神,"木殼船,老把式才使得動!眼下正要開海,帶魚鮁魚追著汛期來,一網下去能撈半噸!"
夜幕降臨時,屯委會吵成了蛤蟆坑。徐炮嗓門最大:"海鮮再好能當飯吃?咱這山溝溝離海邊幾百裡地,折騰散架也運不回來!"
劉二愣子梗著脖子:"你懂啥?縣裡冷庫車我都問好了,跑一趟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夠買兩頭牛!"
老會計吧嗒著煙袋:"賬不是這麼算。車錢、冰錢、損耗錢,再加上海邊那幫地頭蛇..."
曹大林一直沒說話,手指在遼東地圖上慢慢劃動。突然問周經理:"你們收山貨不?"
周經理一拍大腿:"咋不收!榛蘑六十,猴頭八十,要是能弄到野山參..."他壓低聲音,"港商開價這個數!"手掌翻了兩翻。
月光灑進屯委會時,曹大林猛地站起身:"這麼著——徐哥帶人守好塘子,二愣子備車,我帶五個人去探路。山貨換海鮮,虧不了!"
第三天拂曉,解放卡車載著二十筐山貨出發了。車鬥裡鋪著厚茅草,最底下藏著支紅布包裹的老山參——那是曹德海壓箱底的寶貝。
車過盤山道時,栓柱突然指著遠處:"快看!江麵上有東西追咱們!"
但見晨霧彌漫的江心上,那道熟悉的背甲破開水麵,老鱉竟逆流追了三四裡,直到卡車駛上國道才緩緩沉沒。
周經理看得目瞪口呆:"這鱉...成精了?"
曹德海不知何時站在道旁,往江心撒了把小米:"老夥計送行呢。五三年發大水,它就這麼追過我三十裡..."
一路向東,樺樹林漸漸變成鹽堿地。鹹腥的海風灌進車廂時,栓柱突然捂住嘴:"嘔...這味兒嗆鼻子!"
渤海灣在夕陽下露出真容。無數漁船桅杆像森林般聳立,碼頭工人喊著號子搬運冰垛。剛靠岸的漁船上,銀光閃閃的帶魚瀑布般傾瀉而下。
"來的正是時候!"周經理跳下車,"今晚有月亮潮,螃蟹集體上岸!"
夜色中的海灘果然神奇。無數螃蟹像得了號令,沙沙地爬滿灘塗。當地漁民提著馬燈,徒手就能撿滿籮筐。
栓柱學著人家抓蟹,反被鉗住手指,疼得直蹦高。一個穿膠皮褲的姑娘哈哈大笑,利索地捏住蟹背:"得這樣!它橫著走,你得豎著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