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港的清晨是被鈔票聲吵醒的。合作社門前的石板路上,驗鈔機嘩啦啦響得像暴雨,提著黑包的外地販子蹲成一排,手指蘸著唾沫清點漁款。劉二愣子被圍在中間,脖領子塞著三四包“大前門”,正唾沫橫飛地比劃:“昨兒那船大黃魚?小意思!明天還有更好的!”
曹大林蹲在“遼漁一號”的船艏修補網具,尼龍線在指間穿梭,卻總被岸上的喧囂打斷。海風裡混著煙酒氣和廉價香水的味道,幾個穿著喇叭褲的年輕船員正圍著錄音機跳迪斯科,褲腳掃起滿地魚鱗。
“曹哥!來支煙!”栓柱顛顛跑來,遞上的竟是帶過濾嘴的“中華”,“販子白給的!說咱這海參能出口香港!”曹大林沒接,目光越過喧鬨的人群,望向泊在遠處的老木船——海月正赤腳站在船頭晾海帶,辮梢隨著動作甩出晶亮的水珠。
更煩心的事發生在晌午。合作社裡吵成了蛤蟆坑,為著分紅比例爭得麵紅耳赤。老漁民要求按傳統“老大拿雙份”,年輕人嚷嚷要按出資比例算。不知誰喊了句:“曹大林救玳瑁算不算功勞股?”頓時炸了鍋,連曹大林多年前獵熊少分條腿的舊賬都翻了出來。
“都閉嘴!”鄭隊長拍桌怒吼,卻淹沒在更大的聲浪裡。曹大林默默走到牆邊,指尖撫過新掛的營業執照——法定代表人欄裡,自己的名字墨跡未乾。
海月不知何時擠到他身邊,汗濕的胳膊蹭過他手背:“瞧見沒?錢比海蠣子還腥氣!”她突然拽住他往人堆裡衝,“走!鎮鎮這幫見錢眼開的!”
混亂中有人推搡,曹大林下意識護住海月,反被撞在賬本架上。紙張雪片般落下,他瞥見頁腳一行小字:“購柴油200升——實際耗油180升”。劉二愣子慌忙來撿,耳根紅得發紫。
深夜的漁港依然不得安寧。卡拉ok聲震得船艙發顫,賭牌的呼喝通宵不絕。曹大林拎著酒瓶爬上舵樓,鹹腥的海風裡竟聞不到半點魚味,隻有劣質煙酒混著柴油的濁氣。
月光下,他摸出貼身的山參籽袋。黑褐色的種子在掌心滾動,仿佛帶著長白山的鬆濤聲。忽然記起今早醒來時,竟下意識去摸枕邊的獵槍——摸空的刹那,心頭也跟著塌了一塊。
“想家了?”春桃悄無聲息地出現,遞來件粗布褂子,“穿這個吧,比的確良吸汗。”褂子針腳細密,襟口繡著幾枝鬆針,是山裡帶來的舊衣。
曹大林灌了口酒,喉結滾動:“今兒夢見老林子了,雪深沒膝,傻麅子撞在套子上...”他忽然頓住,遠處飄來斷斷續續的山歌調——是海月又在唱漁歌,詞兒卻改成:“月牙彎彎照山溝喲,獵戶收弓炊煙飄——”
歌聲被摩托艇的轟鳴碾碎。趙老板的侄子帶著群小年輕飆船,浪頭打得漁船劇烈搖晃。海月氣得抄起魚叉要擲,被曹大林按住手腕:“犯不著。”
“你就忍得下?”海月眼睛瞪得滾圓,“要在俺們漁村早掀他船了!”
曹大林望了望漆黑的海麵:“山裡碰上狼群,吼得越響死得越快。”他忽然指向東南方,“看那水紋——暗流要變向了,明日有大風。”
果然天沒亮就變了天。狂風卷著浪頭砸向碼頭,合作社的遮陽棚被掀進海裡。眾人忙著搶修時,海月突然跳上高處:“曹大林!敢不敢現在去鬼牙礁?就咱倆!撈著寶貝對半分!”
全碼頭瞬間安靜。幾十雙眼睛釘子似的釘過來,栓柱嘴張得能塞雞蛋。海月卻渾不在意,膠鞋踩得纜樁哐哐響:“咋?怕你家裡那口子吃味兒?”
曹大林正擰緊最後一顆螺絲,扳手在掌心轉了個花:“明日回草北屯。”聲音不大,卻像礁石沉進海裡,“鮁魚汛要過了,該進山看參棚。”
海月的笑僵在臉上。她突然踹翻腳下的桶,活蝦蹦得滿地都是:“孬種!就知道躲!”紅襖子一甩消失在雨幕中,像團被海浪撲滅的火。
夜裡曹大林開始收拾行李。獵槍擦了三遍,山參籽袋換成鹿皮囊,甚至找出擱置已久的獸夾油。春桃默默包著榛子饃,忽然輕聲說:“海月姑娘...其實挺護著你。”
窗外,海月的船亮起孤燈,隱約傳來剁魚聲——漁家姑娘發泄情緒的老法子。曹大林望了片刻,從箱底翻出個玳瑁鱗片,穿上線繩掛在窗欞上。
晨霧彌漫時,拖拉機突突響起。海月竟等在碼頭,眼睛腫得像桃:“拿著!”她扔來個陶罐,裡頭滿是用酒醃製的海腸,“山裡冷,下酒吃!”
車過山梁時,曹大林回頭望了最後一眼。晨光中的渤海灣像塊巨大的藍綢子,而他的獵槍鐵鏽味,終於蓋過了海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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