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聯運”帶來的喜悅和忙碌尚未完全沉澱,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便如同夏日裡毫無征兆的冰雹,狠狠砸在了草北屯剛剛煥發出勃勃生機的參園上。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曲小梅。那日清晨,她像往常一樣,天蒙蒙亮就來到了池床參區,準備進行例行的巡視和記錄。露水打濕了她的褲腳,晨霧尚未散儘,參苗們本該在晨曦中舒展著嫩綠的葉片。然而,當她走到中間幾排參床時,腳步猛地頓住了,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隻見那幾排原本長勢喜人的參苗,靠近根部的莖稈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塊塊不規則的、濕漉漉的褐色斑點!那斑點在翠綠的莖稈上顯得格外刺眼,邊緣模糊,像是被臟水浸染過,有的葉片也開始發黃、萎蔫,失去了往日的精神頭。
“這……這是咋了?”曲小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觸碰了一下那褐色斑點,指尖傳來一種不正常的軟膩感。她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她。
她立刻起身,快步在其他參床間穿梭檢查。情況比她想象的更糟!不止中間幾排,靠近邊緣、地勢稍低的一些參床上,也零星出現了類似的症狀!雖然大部分參苗還保持著健康,但這蔓延的趨勢,足以讓人心驚膽戰!
“曹支書!德海叔!不好了!參苗……參苗出毛病了!”曲小梅再也顧不上其他,帶著哭腔,一路小跑著衝回了合作社院子,聲音裡的驚恐瞬間驚動了所有人。
曹大林正在和鄭隊長商量下一批山貨發貨的細節,聞聲臉色一變,扔下手中的單據就衝了出去。曹德海、老會計、劉二愣子等人也緊隨其後。
當眾人趕到參園,看到那些染病的參苗時,心都沉了下去。曹德海蹲在參床邊,老臉緊繃,用煙袋鍋小心翼翼地撥開一株病苗根部的土壤,隻見那原本應該潔白飽滿的參須,此刻竟然有些發黃、萎縮,甚至帶著些許腐爛的跡象!一股淡淡的、帶著黴爛的氣息隱隱散發出來。
“是……是爛根病?!還是立枯病?”曹德海的聲音乾澀,帶著老年人麵對天災時的無力感。他認得一些老輩人傳下來的參病,但具體如何防治,尤其是這種來勢洶洶的病症,他也缺乏有效的辦法。
曹大林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仔細查看了不同發病區域的土壤濕度、通風情況和蔭棚的遮蔽度,心中快速分析著。
“不像單純的立枯病,立枯病一般是莖基部縊縮,像被開水燙過。”他指著那濕漉漉的褐色斑塊,“看這斑塊,邊緣有水漬狀,參須也開始腐爛……更像是‘水毒’!真菌感染!”
“水毒?”劉二愣子撓著頭,“啥是水毒?”
“就是土壤裡病菌太多,濕度一大,溫度一合適,就爆發了。”曹大林語氣沉重,“前幾場雨下得透,咱們參床的排水雖然做了,但可能還有些不夠順暢的地方,加上這蔭棚底下通風不如外麵,濕氣滯留……”
“那……那咋整啊?”栓柱急得直跺腳,“總不能眼看著它們爛掉吧?”
“趕緊治啊!用啥藥?”劉二愣子嚷嚷道。
曹大林沒有回答,他轉身對曲小梅說:“小梅,你去把我從撫鬆帶回來的那幾本技術資料,還有那本《參譜》,都拿來!快!”
他又對老會計說:“老會計,你立刻去公社農技站,問問他們有沒有治療參病,特彆是真菌病的農藥!要快!”
老會計不敢耽擱,小跑著去套馬車。
曲小梅很快抱來了那摞已經被翻得卷邊的資料和發黃的《參譜》。曹大林就地蹲在參園邊,也顧不上臟,飛快地翻閱起來。陽光透過葦席的縫隙,在他緊鎖的眉頭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資料上提到了一些防治方法,但多是比較籠統的原則,或者需要一些當時草北屯根本搞不到的特定藥劑。《參譜》上倒是記載了幾個土方子,比如用草木灰撒施,或者用硫磺粉熏蒸土壤。
“死馬當活馬醫!先試試土法子!”曹德海當機立斷。
立刻有人去合作社灶膛裡掏來草木灰,仔細地撒在發病的參床表麵。又有人取來硫磺粉,用破瓦盆裝了,在參園下風口點燃,試圖用硫磺煙霧殺菌消毒。
忙活了大半天,參園裡彌漫著草木灰和硫磺的混合氣味。眾人懷著一絲希望,焦急地觀察著。
然而,兩天過去了,那些病株非但沒有好轉,褐色的斑塊反而擴大了些,萎蔫的葉片更多了!土法子,效果甚微!
絕望的氣氛開始像瘟疫一樣在社員中蔓延。有人蹲在田埂上,看著生病的參苗唉聲歎氣;有人偷偷抹眼淚,仿佛已經看到了血本無歸的結局;趙福來那夥人雖然沒敢明目張膽地跳出來,但那幸災樂禍的眼神和竊竊私語,卻像針一樣紮在曹大林和所有為參園付出心血的人心上。
“完了……這下全完了……投進去的錢,全打水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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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唉……”
“曹支書把身家都押上了,這可咋辦啊……”
就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老會計風塵仆仆地從公社趕了回來,帶回來的消息卻讓人更加沮喪。
“農技站的人說了,他們那也沒有專門治參病的藥!”老會計喘著粗氣,臉上滿是汗水和塵土,“不過……他們說了一種叫‘硫酸銅’的農藥,是廣譜殺菌的,或許能管點用!可那玩意是緊俏物資,需要縣裡農資公司的指標才能買!咱們公社根本沒配額!”
“硫酸銅?”曹大林記下了這個名字。他想起在撫鬆學習時,似乎聽技術員模糊地提到過這種藥劑,用於配製波爾多液,防治果樹和某些作物的真菌病害。
“我去縣裡!”曹大林沒有絲毫猶豫,“無論如何,要把這藥搞回來!”
他立刻安排劉二愣子趕車,準備連夜出發去縣城。春桃默默地為丈夫收拾了幾件乾糧和換洗衣物,眼中滿是擔憂,卻什麼也沒說,隻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臨行前,曹大林看著憂心忡忡的眾人,沉聲說道:“大家都彆慌!天塌不下來!參園是咱們的心血,絕不會就這麼完了!在我回來之前,德海叔,參園還是按原來的章程管護,該澆水澆水,該拔草拔草,尤其是沒發病的參苗,更要精心!小梅,你帶人把發病最嚴重的幾株小心挖出來,連土包好,我帶去縣裡給懂行的人看看!”
他的沉穩和果斷,像是一根定海神針,暫時穩住了即將潰散的人心。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朝著幾十裡外的縣城而去。曹大林坐在顛簸的車板上,借著月光,再次翻看那本《參譜》和撫鬆的資料,試圖找到更多關於“水毒”和“硫酸銅”的線索。劉二愣子則拚命揮舞著鞭子,恨不得讓馬生出翅膀。
趕到縣城時,天剛蒙蒙亮。曹大林讓劉二愣子找個地方喂馬休息,自己則直接找到了縣農資公司。高大的院牆,緊閉的鐵門,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透著一種計劃經濟的威嚴和難以逾越的距離感。
曹大林整理了一下被露水打濕、布滿褶皺的中山裝,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敲響了傳達室的窗戶。
說明來意後,看門的老頭打量了他幾眼,懶洋洋地指了指裡麵一棟辦公樓:“找業務科的王科長,批條子的事歸他管。”
找到業務科,辦公室裡坐著一個戴著眼鏡、麵色白皙的中年乾部,正是王科長。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看著一份報紙。
曹大林儘量用最簡潔、最誠懇的語言,說明了草北屯合作社參園麵臨的危急情況,以及急需硫酸銅救急的請求。
王科長聽完,推了推眼鏡,官腔十足:“硫酸銅啊……這個是緊俏農藥,指標都是按計劃分配到各公社和國營農場的。你們一個村合作社……沒有這個先例啊。”
曹大林心中焦急,但臉上依舊保持著恭敬:“王科長,情況緊急,幾百畝參苗,是全屯人的希望,也是咱們縣嘗試發展園參種植的試點!要是全毀了,損失太大!請您無論如何幫幫忙,通融一下!”
“試點?”王科長挑了挑眉,放下報紙,“有縣裡的紅頭文件嗎?有領導的批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