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癩子這顆毒瘤被徹底鏟除,如同給草北屯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外科手術,割去了最後一塊腐肉。屯子裡的空氣仿佛都變得格外清新,人心空前凝聚,合作社的各項事業如同卸下了重負的馬車,在平坦的大道上輕快前行。參園安然度過了危機,新老參苗在精心管護下積蓄著來年勃發的力量;“山海聯運”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合作社的集體積累日益豐厚。
當時令進入隆冬,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雪,如同巨大的白色絨毯,在一夜之間將草北屯和周圍的群山包裹得嚴嚴實實。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屋簷下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冰溜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嗬出的氣瞬間變成白霧。山野寂靜,許多動物開始了冬眠,但對於草北屯的獵人們來說,真正的狩獵黃金季節,才剛剛拉開序幕。
大雪封山,意味著野獸的蹤跡在雪地上無所遁形,也正是那些不冬眠的、需要大量覓食儲備脂肪過冬或者撫育幼崽的動物如野豬、狼、麅子、猞猁等)活動最頻繁、也最容易追蹤的時候。同時,冬季狩獵也能有效控製那些可能危害莊稼、參圃或者家畜的野獸種群數量,為來年的生產生活掃清障礙。
合作社院裡,往日晾曬山貨、堆放農具的空地上,此刻被一種緊張而興奮的狩獵前特有的氣氛所籠罩。空氣中彌漫著幾種特殊的氣味:濃烈的槍油味,帶著金屬的冷冽;磨刀石蘸水後發出的淡淡石腥味;還有硝製皮子時使用的土硝和草木灰混合的、有些刺鼻卻又讓人安心的味道。各色煙氣——熬製鬆油準備塗抹武器防水防鏽的青煙,鞣製皮料準備製作雪地偽裝和保暖用具的白煙,以及炒製土槍火藥和配製特殊彈頭引藥時升起的帶著硫磺味的黃煙——這幾股煙氣絞纏在一起,如同一條躁動不安的灰色巨龍,在寒冷的空氣中盤旋上升,幾乎將冬日慘白的日頭都遮淡了三分。
曹大林穿著一件磨得發亮的舊羊皮坎肩,蹲在倉房門口那塊被磨得中間凹陷的青石磨刀石前,神情專注。他手裡拿著的不再是參釺,而是那杆陪伴他多年、經曆過無數次狩獵、槍托被摩挲得油光鋥亮的老套筒獵槍。他沒有急著打磨,而是先仔細地將槍械的每一個部件拆解下來,撞針、扳機、槍機、彈簧……動作熟練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有生命的藝術品。他用小刷子蘸著煤油,仔細清理著每一個縫隙裡的積碳和油泥,又用通條纏上浸了槍油的布條,一遍遍擦拭著槍管內部,直到對著光看去,膛線清晰可見,泛著冷冽的幽藍光澤。
“看好了,”他頭也不抬,對圍在旁邊觀摩學習的劉二愣子、栓柱等幾個年輕獵手說道,“這槍,就是咱獵人在山裡的膽,是保命吃飯的家夥。伺候不好它,關鍵時刻它就可能撂挑子,那丟的可不隻是獵物,可能是命!”
劉二愣子難得地收起了平日的毛躁,瞪大眼睛,努力記著曹大林的每一個動作細節。他手裡也拿著一杆較新的“健衛8”小口徑步槍,學著曹大林的樣子,笨拙卻又認真地拆解擦拭著。
東廂房裡,傳來更加嘈雜的動靜。劉二愣子不知從哪兒又鼓搗來一些舊零件,正試圖改進他那台自製的、被戲稱為“電狗子”的驅獸裝置。電瓶接上線圈和喇叭,發出時而嘀嘀嗒嗒、時而刺啦怪響的電流聲,偶爾還蹦出幾個電火花,嚇得在旁邊幫忙遞工具的栓柱一哆嗦。
“我說愣子,你這玩意兒到底行不行啊?彆到時候沒嚇著狼,先把咱自己給驚了!”栓柱捂著耳朵,心有餘悸地說。
“你懂個屁!”劉二愣子抹了把臉上的油汙,梗著脖子,“這叫高科技!到時候往山上一放,學狼叫比真狼還像,學熊吼比真熊還凶,保管把那些畜生嚇得屁滾尿流!比你們吭哧吭哧追省勁兒多了!”話雖這麼說,他看著那不斷冒火花的線路,自己心裡也有點打鼓。
西屋則安靜得多,隻有秋菊手裡那根繡花針穿過厚實帆布時發出的“嗖嗖”聲。她帶著幾個手巧的姑娘媳婦,正在趕製一批新的狩獵裝備。不是在繡花,而是在縫製一種特殊的“腳紮子”——用堅韌的牛皮做成鞋套,底下鑲嵌著打磨鋒利的鐵齒,可以牢牢抓附冰麵,防止在陡峭的雪坡上滑倒。她們還用結實的麻繩和柔韌的椴樹皮,編織修補著滑雪板,這是冬季山林裡追蹤和轉移必不可少的工具。空氣中彌漫著皮料和桐油的味道。
曹德海披著他那件油光水滑、幾乎能當鏡子照的光板老羊皮襖,倒背著手,在院裡晾曬的一排排新硝好的貂皮、麅子皮中間踱步。他不時停下,伸出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指,捏起一塊皮子搓撚幾下,又湊到鼻尖聞聞硝火的氣味和皮毛的質感。看到栓柱硝製的一張貂皮火候稍差,皮板有些發硬,他立刻舉起煙袋鍋,不輕不重地敲在栓柱的後腦勺上。
“熊樣!又心急!硝皮子好比燉肉,火候不到,肉不爛,皮子也硬得能當磨刀石!這玩意拿到山外,人家還當咱草北屯出的都是次貨!”老頭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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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臊得臉通紅,喏喏地不敢還嘴,趕緊把那張皮子重新泡進硝水裡。
整個合作社院子,仿佛一個戰前緊張有序的兵工廠,充滿了大戰前的肅穆與期待。空氣中除了各種氣味,似乎還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引而不發的力量。
下午,曹大林將狩獵隊的所有成員集合到倉房裡。牆上掛著一張曹大林親手繪製的、標注著草北屯周邊主要山形、水係、獸道和往年冬季野獸活動區域的地圖。地上則擺開了“十八般”狩獵的家夥事,琳琅滿目。
不僅有各式獵槍、彈藥包括普通的鉛彈、威力更大的獨頭彈、以及對付野豬等皮厚野獸用的、刻著十字紋的“炸子”),還有各種輔助工具:用來布置陷阱的鋼絲套索、踩夾;用來照明和驚嚇野獸的強光手電和新式蓄電池;用來模仿動物叫聲吸引獵物的各種誘哨鹿哨、麅子哨等);甚至還有一小包用特殊草藥和礦物配置的、氣味強烈的驅獸粉。
曹大林沒有先講槍法,而是拿起一根普通的繡花針和一粒大米。
“狩獵,不光是比拚槍法和力氣,很多時候,比的是耐心和細心。”他讓劉二愣子站到十步開外,將米粒放在一個小木樁上,“用這根針,把它穿起來,不許用手扶。”
劉二愣子瞪著眼,憋著氣,手抖得像得了雞爪瘋,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反而把米粒戳到了地上,引來一陣善意的哄笑。曹大林接過針,屏息凝神,手腕極其穩定地一探,針尖精準地穿過了米粒中心,舉重若輕。
“好!”眾人忍不住喝彩。
接著是考驗準頭。曹大林讓人在百步外的牆簷下,懸掛了一小段點燃的、隻有香頭大小的線香。
“打掉香頭,香不能斷。”
這次好幾個老獵手都成功做到了。輪到劉二愣子,他用的“健衛8”精度高,一槍過去,香頭應聲而滅,香杆卻微微晃動,險些折斷,引得曹德海微微頷首。
最後一項比試更是奇特——蒙眼拆裝槍械。要求在規定時間內,蒙上眼睛,將一支完全拆散的獵槍重新組裝起來。這不僅考驗對槍械結構的熟悉程度,更考驗手感和記憶。劉二愣子手忙腳亂,裝反了撞針,彈簧“嘣”地一聲蹦出去老遠,差點打中院裡溜達的一隻蘆花雞,驚得那雞撲棱著翅膀飛上了房梁,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熊樣!”曹德海氣得直跺腳,煙袋鍋敲得地麵邦邦響,“這要是在山裡,黑燈瞎火遇上黑瞎子,槍出了毛病,就你這手忙腳亂的德行,夠你死八回!”
哄笑聲中,劉二愣子臊得滿臉通紅,卻也暗暗攥緊了拳頭,下定決心要好好練習。
轉機出現在女娃堆裡。一直安靜坐在角落看大家比試、手裡還納著鞋底的春桃的妹子秋菊,忽然怯生生地舉了舉手,聲音不大卻清晰:“曹……曹大哥,俺……俺能試試不?”
眾人都是一愣,目光齊刷刷看向這個平日裡文靜秀氣的姑娘。曹大林也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秋菊走到場地中間,拿起那支被劉二愣子拆得七零八落的獵槍零件,然後毫不猶豫地用一塊黑布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那靈巧的手指,仿佛自帶眼睛一般,在雜亂的零件中飛速而又精準地翻飛、組合。哢嗒、哢嚓……機件複位的聲音清脆而連貫,如同演奏一曲奇特的樂章。不到規定時間的一半,一支完整的獵槍已然在她手中成型!
她拉了下槍栓,動作流暢,確認無誤後,才解下蒙眼布。而地上,還多出了一個小零件——正是剛才劉二愣子崩丟的那個彈簧!
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這神乎其技驚呆了!
曹大林的眼睛瞬間亮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秋菊,你跟誰學的?”
秋菊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絞著衣角,低聲道:“沒……沒跟誰學。平常看姐夫擦槍,瞅會的……俺……俺平常拿繡花針練手快,習慣了……”
“好!好一個‘拿繡花針練手快’!”曹德海第一個反應過來,激動地胡須都在顫抖,“心細如發,手穩如磐!這才是好獵手的料子!不分男女!”
自那日起,草北屯合作社狩獵隊便多了一條不成文的新規:不拘男女,隻要通過曹大林設定的嚴格考核,證明其具備相應的膽識、技能和心性,都能成為狩獵隊的一員,參與冬季圍獵。而秋菊,也成為了合作社乃至整個草北屯有史以來,第一個正式的女炮手獵手)!她的入選,仿佛給這支傳統的狩獵隊伍,注入了一股新鮮而靈動的血液。
真正的本事,往往在更深人靜時傳授。月光下的山林,是另一番景象,也是最好的課堂。曹大林經常帶著通過了初步考核的新老隊員,踏著月色進山。
月光如水,灑在雪地上,映照出清晰的山形輪廓。曹大林指著遠處如同巨人側臥般的山脊,對圍在身邊的新人們說:“看山形,不能光看白天。月光下,山的骨骼、肌肉,看得更清楚。那處山梁像不像一張拉滿的弓?底下那道溝,就是箭射出去的方向,往往是野獸喜歡穿行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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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大家閉上眼睛,靜心傾聽。“聽風聲,不同季節、不同地形,風過林梢、穿山穀的聲音都不一樣。冬天的風,硬,冷,帶著哨音。仔細聽,風聲裡,有沒有夾雜著彆的?比如……枯枝被踩斷的輕微‘哢嚓’聲?或者……遠處雪層滑落的簌簌聲?那可能就是野獸在活動。”
他甚至弄來了幾桶鄭隊長帶來的、味道濃烈的海魚,讓劉二愣子等人蒙上眼睛,靠聞味來分辨魚的種類和新鮮程度。
“練鼻子靈性,”曹大林解釋道,“不光是聞獵物,將來在山裡,更要學會聞‘瘴氣’指山林裡某些特殊植物腐爛或地質原因產生的有毒氣體),聞陌生的、危險的氣息。鼻子靈,有時候能救命。”
劉二愣子被那腥臭味熏得直犯惡心,但還是硬著頭皮去聞。沒想到幾天下來,他整個人都被醃入味了,走到哪兒都帶著一股洗不掉的海腥氣。他懊惱不已,曹大林卻笑了:“因禍得福。你再進山,就你這身味兒,野獸聞著了都得繞道走!”
狩獵的準備,不僅是技術和裝備,更是精神和意誌的磨礪。曹大林深知,山林是慷慨的,也是殘酷的。他要把這些新一代的趕山人,錘煉成真正能夠與大山對話、懂得敬畏與取舍的守護者,而不僅僅是手持利器的征服者。
夜幕深沉,合作社院裡的燈火依然亮著,磨刀聲、低語聲、以及那若有若無的、混合著油味和硝煙的氣息,都預示著,一場屬於草北屯獵人們的、與冰雪和野獸的對話,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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