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桂蘭已牽著女兒秀薇,站在了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樹下。
這裡是村裡人來人往的必經之地,是所有消息的彙集與發散之所。
她的懷裡,抱著一個用嶄新紅布包裹的物件,方方正正,沉甸甸的。
秀薇的小手緊緊攥著娘親的衣角,大眼睛裡既有緊張,也有一絲被娘親感染的決絕。
沈桂蘭深吸一口氣,山野間清冽的空氣灌入胸肺,壓下了心頭那最後一絲忐忑。
她小心翼翼地解開紅布,露出一塊刷著桐油、字跡風骨初顯的木匾——“沈氏繡坊”。
匾額旁邊,還放著一本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女工律》。
她踩上一塊早已備好的青石,將那塊凝聚了她所有希望的匾額,鄭重地掛在了老槐樹一根粗壯的橫枝上。
動作不快,卻無比堅定,仿佛掛上去的不是一塊木頭,而是她後半生的脊梁。
幾個早起玩耍的孩童好奇地圍了過來,仰著頭,對著那塊陌生的牌子指指點點。
就在這時,一陣晨風吹過,卷起那麵鮮豔的紅布,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在灰白色的晨霧中獵獵作響。
匾額下的針線籃裡,各色絲線靜靜躺著,仿佛在等待一場盛大的開場。
“作孽啊!天殺的喪門星!”
一聲尖利刺耳的叫罵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這初生的希望之火。
隻見村西頭,章氏拄著拐杖,幾乎是跑著衝了過來,渾濁的眼睛裡噴著怨毒的火焰。
她身後,還跟著幾個平日裡和她交好的長舌婦,以及遊手好閒的村痞趙三。
“沈桂蘭!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我兒才去了幾年,你不在家守著靈位孝敬我這個婆婆,竟敢跑到這兒來拋頭露麵,立什麼狗屁繡坊!你是想昭告全村,你沒了男人管束,正好方便勾引野男人嗎?”
章氏衝到跟前,看到那嶄新的匾額和一旁準備好的繡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抬起一腳就狠狠踹在繡架上!
“嘩啦”一聲,嶄新的繡架應聲倒地,繃好的繡布也滾落在塵埃裡。
周圍看熱鬨的村民越聚越多,幾個族老聞訊趕來,卻隻是皺著眉頭,杵在一旁,誰也不開口。
這畢竟是張家的家事,一個寡婦立戶,自古以來就是敗壞門風的醜事。
趙三見狀,嘿嘿一笑,為了討好章氏,他上前一步,抄起牆根的一根長竹竿,就朝著那塊迎風招展的紅布掃去。
“滾下來吧你!”
“不要!”秀薇尖叫一聲,掙脫娘親的手,小小的身子猛地撲過去,想要用身體護住那塊紅布。
竹竿帶著風聲掃過,紅布被蠻橫地扯下,竿梢更是劃破了秀薇的衣袖,在她稚嫩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紅痕。
“哇——”秀薇再也忍不住,委屈和疼痛讓她放聲大哭,哭聲撕心裂肺,讓在場的許多婦人都忍不住彆過了頭。
沈桂蘭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但她沒有立刻去扶女兒。
她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掃過章氏,掃過趙三,最後落在那些默然的族老和竊竊私語的村民身上。
她不哭不鬨,反而挺直了腰杆,一步步走到那本掉落在地的《女工律》前,彎腰撿起,拍去上麵的塵土。
“大乾《女工律》,第三卷,第七條!”沈桂蘭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釘子,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凡女子,夫死、或被休、或和離,若無子嗣繼承夫家香火,或有女無子者,可憑一技之長,向縣衙報備,自立女戶!其田產、收益、人身,皆受律法保護,宗族不得乾涉!”
她高高舉起那本書,隨即又從懷裡掏出一張蓋著縣衙朱紅大印的文書,迎風展開。
“這是縣衙備案的文書!準我沈桂蘭立戶‘沈氏繡坊’,自今日起,於村口公示三日,三日後,若無人持律法憑證提出異議,我‘沈氏繡坊’便是受王法保護的合法工號!”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村民們議論紛紛。
他們隻知有族規,有家法,哪裡想過一個女人,還是個寡婦,竟能搬出王法來當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