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月10日,臘月十二,星期天。
此刻全國絕大部分區域都處於霜天白地之中,可此時的湘南全省卻是一片青綠。
元縣采煤廠職工宿舍。
好幾個三號井的職工顧不得今天是難得的休息日,早早的起來穿上補丁最少的衣裳、把褲腰帶狠狠的勒緊了些,紛紛往某處趕去。
冬日裡氣溫反常的升到了24度,雖然身上暖和但所有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一片冰涼。
今冬又沒雪,開春後怕是又麻煩了。
簡單到寒酸的單人宿舍裡。
燈繩的影子昏黃的燈光在搖晃。
張寶根晃晃自己的頭,想讓自己擺脫這種看不清聽不明的狀態。
自己這是怎麼了?
小小的單間裡站滿了人,眾人看著張寶根小小的身軀,眼中無不露出憂心和憐憫的情緒。
這孩子才八歲,如今沒了相依為命的父親,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眾人的目光都投向站在孩子身邊的三個人。
左邊這對長相敦厚的夫妻是孩子鄰居範家夫婦,他們一直在擔憂的看著張寶根,尤其是其中的女同誌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大寶啊,你腦袋好些沒?讓珍姨給你看看……。”
聲落淚墜,讓周圍的人都紛紛為之動容。
當這哭聲與張寶根記憶深處的一個聲音重合起來,他非但沒有感到任何的溫馨,一股下意識的抗拒感瞬間出現在他的心底。
尤其是當“珍姨”兩字入耳,他甚至渾身抖了抖,一股涼意直衝腦門。
身體的抗拒讓張寶根躲開了女人抓來的手,做出動作的同時他也終於發現了一個事實——周圍所有人的個頭都要比他大很多。
“這孩子才八歲啊。”
“哎,張組長走的太早了......。”
零星的議論讓張寶根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
這不是自己八歲那年,即將被領養前的那一刻麼?
他居然......重生了!
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三人他都認識。
左邊這對夫妻是他家的鄰居範家夫妻,也是上輩子收養他的家庭。
而右邊這位站的筆挺的高大漢子則是自己父親曾經的戰友,在燕京工作的一位煤炭工人。
兩方都希望能收養自己。
隻不過張寶根上輩子選的是更加熟悉的範家夫妻。
想到這裡,八歲的張寶根嘴角閃過一絲冷厲。
嗬嗬,珍姨!
在範家生活了十年,衣服自己洗、飯自己做、菜都是剩的,父親的撫恤金和每個月發給自己的夥食費全進了範家的口袋,父親留下的單間也成了範家大兒子的房間,他隻配睡陽台。
範家小兒子幾門功課加起來的分數都沒他一門高,結果就他沒高中讀。
他在十八歲頂替範家小兒子去下鄉,範家後腳就安排小兒子頂了單位留給他的崗。
等到八十年代末辦房產證的時候兩邊徹底鬨翻,張寶根和範家小兒子扭打之際,就是這位珍姨,狠狠幾棍子打斷了自己的腳踝。
他養了整整一年的傷,範家就賠了一百二十塊。
互不理會十多年之後,擁有兩個親兒子的範家夫妻卻把自己告上法庭索要天價贍養費。
最操蛋的是,他居然敗訴了!
好不容易湊齊的三萬塊彩禮被“搶”的一分不剩。
三十六歲的光棍張寶根被逼著離開了家鄉......。
但也是這次出走才真正讓他開拓了眼界,他混過江湖,還進了體製,可惜那時的範家已經出事,壓根輪不到他報複了。
萬萬沒想到,許是老天可憐他上一世怨念太深,竟讓他再一次回到了八歲時做出選擇前的那一刻。
根本沒有理會範家夫妻殷勤的眼神,八歲小孩扭頭看向了一直板著臉的父親戰友——林靖遠。
二十八歲的林靖遠大概是不太喜歡笑,這也是上輩子才八歲的寶根下意識拒絕他的原因之一。
在八歲孩童眼中,和氣愛笑的鄰居夫妻才是值得信賴的人。
而他當年放棄去林家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林靖遠的坦誠。
這年頭大家的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個補丁,連愛體麵的範家夫妻也不例外,但林靖遠身上的補丁卻是全場最多的。
林靖遠也直言不諱的告訴年幼的張寶根,林家不富裕,離異的他還帶著四個孩子,所以過去後要吃得了苦。
這可是1960年,全國自然災害不斷,糧食供應吃緊,很多人家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僅僅憑著林家孩子太多這一點,在場就沒人覺得張寶根會選擇跟著林靖遠走。
可重活一世的張寶根,這一回卻決定跟著林靖遠走!
“我爸爸說過,要是他出事了就讓我跟著林叔叔。”
幼稚童音撒下的謊,落在眾人的耳中無人質疑。
其中也包括範家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