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黎明前的微光裡,悄無聲息地滑進了廢棄的廠區。
沈青雲幾乎是衝出來的,他花白的頭發在冷風裡亂舞,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工裝沾滿了油汙。“怎麼樣?拿到了?”
杜宇澤跳下車,把那個小鐵盒遞過去。
沈青雲一把接過,打開盒蓋,渾濁的眼珠子死死盯著裡麵的東西。他伸出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密封圈,湊到眼前。片刻之後,他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鬆弛下來。“是真貨……是好東西。”
他的喜悅沒有持續多久。
“就這麼點?”另一個沙啞的嗓音從車間門口傳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走了出來,他身材乾瘦,穿著一件油膩的皮圍裙,手裡拎著一把大號扳手,正是廠裡最好的鉗工,李鬼手。“二十個?夠乾什麼的?塞牙縫都不夠!”
沈青雲的臉垮了下來。“小杜,就這些?”
“老金隻有這些。”杜宇澤回答。
“我早就說了,黑市上的東西信不過!”李鬼手把扳手往工作台上一扔,發出刺耳的撞擊聲,“費了這麼大勁,就換來這點玩意兒?我們連一次完整的地麵測試都做不了!”
龐清泉從駕駛室裡下來,腿還有點軟。他靠著車門,想辯解幾句,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昨晚的經曆讓他現在還心有餘悸。
“東西夠了。”杜宇澤說。
“夠?”李鬼手嗤笑一聲,他上下打量著杜宇澤,像在看一個說胡話的傻子。“年輕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氣動修改,最關鍵的就是驗證!我們要反複測試機翼在不同姿態下的渦流形態,找到那個臨界點!二十個密封圈,一次高壓運轉就可能全部報廢!一次!你懂嗎?”
“我們沒有驗證的條件。”沈青雲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彆說反複測試,我們連風洞都沒有。整個基地,隻有研究院那台寶貝疙瘩,排隊都排到明年了。沒有風洞,我們做的所有修改,都隻是紙上談兵。”
絕望的氣氛在幾人之間彌漫。李鬼手煩躁地在車間裡踱步,龐清泉低著頭,沈青雲則呆呆地看著手裡的鐵盒,仿佛那不是希望,而是一個沉重的諷刺。
“我們可以自己造一個。”
杜宇澤的話讓空氣瞬間凝固。
李鬼手停下腳步,轉過身,用一種看外星人的表情看著他。“你說什麼?自己造一個?造什麼?風洞?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那是幾百噸特種鋼,是超高精度的控製係統,是能吞掉一座小城電力的怪物!你跟我說我們自己造一個?”
“不是風洞。”杜宇澤的語調沒有絲毫波瀾,“是一個可以模擬高速氣流的測試平台。”
他說著,走向車間角落裡那架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殲5。機頭部分已經被吊車卸下,露出了裡麵複雜的管線和結構。
“把機頭吊起來,懸空固定。”杜宇澤指著那巨大的金屬構件,“清空前方二十米的空間。”
“然後呢?”沈青雲跟了過來,他預感到杜宇澤要說什麼,但又不敢相信。
“用那個。”杜宇澤指向車間另一頭的一台大家夥——那是廠裡用來給鍋爐送風的工業鼓風機,功率巨大,一啟動,整個車間都會嗡嗡作響。
李鬼手徹底被激怒了。“用鼓風機吹戰鬥機?杜宇澤!我不管你是什麼來頭,但你不能拿我們的心血開玩笑!那是胡鬨!你會被氣流撕成碎片的!”
“氣流不穩定,數據完全沒有參考價值。”沈青雲也搖頭,他雖然欣賞杜宇澤的膽識,但這個想法實在太離譜了,“吹出來的風是紊流,跟飛機在天上遇到的高速層流完全是兩回事。”
“我們可以讓它變成‘層流’。”杜宇澤說。
“怎麼變?你用嘴吹嗎?”李鬼手毫不客氣地嘲諷。
杜宇澤沒有理他,他走到一台落滿灰塵的控製台前,迅速掃視著上麵的儀表和開關。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係統:分析現有工業鼓風機性能參數,匹配殲5翼根0.8馬赫狀態下所需流場特征。】
【係統:計算中……需要前置條件:精確的攻角與側滑角。】
“李師傅,”杜宇澤轉過身,“我需要你把機頭吊臂的角度調到上仰五點二度,左偏一點五度。”
“我憑什麼聽你的?”李鬼手脖子一梗。
“信我。”杜宇澤隻說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讓旁邊的龐清泉身體一震。又是這兩個字。在廢料場裡,就是這兩個字,讓他們從絕境中逃了出來。他張了張嘴,對李鬼手說:“李師傅……要不……試試?”
李鬼手瞪了龐清泉一眼,又看看沈青雲。
沈青雲的內心在天人交戰。理智告訴他這是荒謬的,但一種莫名的直覺,一種被逼到絕路後的賭徒心態,讓他做出了決定。“老李,聽他的。反正……已經沒有更壞的辦法了。”
李鬼手罵罵咧咧地爬上吊車操作台,啟動了機器。沉重的鐵鏈發出嘎吱的聲響,巨大的殲5機頭被緩緩吊起,按照杜宇澤給出的詭異角度,懸停在半空中。
“然後呢,大聰明?”李鬼手從上麵探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