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杜宇澤將一疊厚厚的圖紙放在了李衛國的辦公桌上。
那不是幾張草圖,而是一套完整的、邏輯嚴密的工業設計方案。從氣動布局到結構強度,從材料選型到理論性能曲線,一切都超出了這個時代應有的水準。
李衛國一頁一頁地翻著,手越翻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老張和老孫湊在他身後,兩個人的腦袋幾乎要撞在一起。
“這……這真是你一個人搞出來的?”老張的聲音發乾。
“一個構想,加上一些現有的理論推導。”杜宇澤回答得滴水不漏。
李衛國猛地合上圖紙,抬頭,死死地盯著他。他什麼都沒問,直接抓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內線號碼。
“老李!帶上你的人,來我辦公室!馬上!”
電話那頭的聲音暴躁得像一頭熊:“廠長,我在調機床!天大的事也等我調完!”
“發動機葉片!五軸的活兒!”李衛國吼了回去,“你來不來?”
電話裡沉默了三秒,然後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工具被扔在了地上。“我馬上到!”
不到五分鐘,一個穿著油汙工作服,身材敦實,頭發亂得像鳥窩的男人衝了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打扮的青年,一臉的緊張。
男人掃了一眼桌上的圖紙,又掃了一眼杜宇澤,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廠長,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能讓五軸機床冒煙的活兒?”他叫李鬼手,南山廠機加工車間的主任,整個廠技術最好的鉗工、車工、銑工。凡是帶“工”字的,他都是祖師爺。
李衛國把圖紙推了過去:“你看看,能不能做。”
李鬼手拿起最上麵那張三維結構圖,隻看了一眼,就笑了。他把圖紙扔回桌上,發出“啪”的一聲。
“做不了。”
“為什麼?”李衛國問。
“這不是零件,這是藝術品。”李鬼手掏出一根皺巴巴的煙叼在嘴裡,也不點燃,“這葉片的扭轉,這曲率,根本不是給金屬準備的。你告訴我,這根線,刀怎麼走?從這兒進去,從那兒出來?刀杆就得斷!這叫乾涉!”
他指著圖紙上一個極其複雜的曲麵,“還有這兒,要求粗糙度零點八,表麵強化要均勻。我用什麼刀?神仙的指甲刀嗎?”
他身後的兩個年輕徒弟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通紅。
“老李,說正經的。”李衛國麵色一沉。
“我很正經。”李鬼手把煙拿下來,夾在指間,“廠長,咱們的五軸機床是寶貝,德國進口的,全廠就這一台。不是拿來給年輕人搞異想天開的試驗品的。這玩意兒,一刀下去,彆說葉片,機床的主軸都可能給你乾廢了!”
杜宇澤開口了:“我計算過刀路,考慮了乾涉問題。隻要使用特定的球頭立銑刀,分層加工,理論上是可行的。”
李鬼手斜了他一眼。“理論?在車間裡,我的經驗就是理論。你算過?你下過車間嗎?你知道鈦合金切起來有多黏刀嗎?你知道切削熱能讓這薄片瞬間變形嗎?”
“我知道。”杜宇澤平靜地回答,“TC4鈦合金在高速切削下,局部溫度會超過800度,導致材料硬化和刀具磨損加劇。”
李鬼手愣了一下,這小子不是在紙上談兵。
“所以,我設計的加工方案裡,包含了高壓內冷和分段式切削路徑,最大限度控製熱變形。”杜宇澤補充道。
“說得比唱得好聽!”李鬼手不屑地哼了一聲,“圖紙上畫得天花亂墜,到了機床上就是一堆廢鐵!廠長,你要是信他,這活兒我乾不了。我不能拿廠裡的寶貝疙瘩開玩笑。”
“你!”李衛國氣得一拍桌子。
“李主任,”杜宇澤忽然說,“我們打個賭怎麼樣?”
所有人都看向他。
“就賭第一片葉片。”杜宇澤說,“我來編程,用你的機床,你的刀。如果廢了,所有責任我來承擔,我跟廠長申請,去車間給你掃三個月地。如果成了……”
“成了怎麼樣?”李鬼手挑釁地問。
“如果成了,接下來的加工,你必須完全聽我的。”
李鬼手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行!小子,有種!廠長,你聽見了,他自己說的!”
李衛國看著杜宇澤,這個年輕人臉上沒有半點玩笑的成分。他是在用自己的前途,去賭一個技術上的可能性。
“好。”李衛國最終點了點頭,“老李,給他!全車間最好的刀,最好的料,讓他試!”
機加工車間裡,那台代表著南山廠最高製造水平的五軸數控機床被清空了。一塊方形的TC4鈦合金材料被牢牢固定在夾具上。
李鬼手抱著胳膊,站在安全線外,臉上全是看好戲的表情。他身邊的老師傅們也都竊竊私語。
“瘋了,真是瘋了。”
“拿五軸機床練手,這要是撞了刀……”
杜宇澤沒有理會這些。他將自己編寫的數控程序輸入控製係統,然後親自檢查了刀具的裝夾。一切準備就緒。
他按下了綠色的啟動按鈕。
機床的防護門緩緩關閉,高壓冷卻液開始噴射,發出的“呲呲”聲讓人心頭發緊。主軸開始旋轉,發出低沉的嗡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刀具接觸到了鈦合金塊。
“吱——”
一聲無比尖銳刺耳的摩擦聲瞬間貫穿了整個車間!那聲音像是用指甲在玻璃上用儘全力劃過,讓人牙酸。
緊接著,“砰”的一聲脆響!
火星四濺!
機床猛地一震,發出了過載警報,刺眼的紅燈瘋狂閃爍。主軸戛然而停。
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