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轉……八千轉……一萬轉……
機器的轟鳴聲越來越大,從低沉的咆哮,變成了尖銳的呼嘯。整個地麵都開始微微顫動。
控製台上的振動指數,在綠區和黃區的邊界瘋狂跳動。
“穩住!穩住!”李鬼手死死地盯著儀表,嘴裡念念有詞。
一萬兩千轉!
突然,一聲刺耳的警報響徹整個車間。
屏幕上,代表A5區的振動指數瞬間突破紅線,直接頂到了量程的儘頭!
“停!快停機!”杜宇澤大吼。
但一切都太晚了。
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仿佛一枚炸彈在試驗機內部引爆。
整個重達數十噸的動平衡機猛地一震,觀察窗的防爆玻璃上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濃烈的黑煙夾雜著刺鼻的焦糊味,從機器的縫隙裡噴湧而出。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車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鐘後,李鬼手像是瘋了一樣衝過去,不顧滾燙的機殼,試圖拉開檢修門。“我的葉輪!我的葉輪!”
門被卡死了。
杜宇澤立刻按下了緊急消防按鈕,刺鼻的滅火乾粉噴入機艙。
當煙霧散去,機械臂費力地打開扭曲變形的艙門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裡麵的景象,如同地獄。
那個原本像藝術品一樣的葉輪,此刻已經成了一堆扭曲的廢鐵。輪盤被撕開一個巨大的豁口,二十四片葉片,斷的斷,彎的彎,沒有一片是完好的。
其中一片葉片,不知所蹤。隻有在機艙內壁上,一道深達數厘米的恐怖劃痕,昭示著它最後毀滅性的軌跡。
整個試驗台,徹底報廢。
“完了……”王主任臉色煞白,喃喃自語,“這台試驗機是進口的……這損失……”
李鬼手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堆廢鐵,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他那雙曾經能感知微米級誤差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樣子。
“師傅……”小張想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是我……”李鬼手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鑼,“是我的錯……是我把它……毀了……”
他一輩子的驕傲,他賴以為生的技藝和經驗,在這一聲巨響中,被炸得粉碎。
王主任的臉色由白轉青,他猛地轉向杜宇澤:“杜宇澤!葉片是你設計的,程序是你編的!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杜宇澤身上。有質疑,有審視,有幸災樂禍。
杜宇澤沒有看彆人,他隻是看著李鬼手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知道,這一刻,對這個老工匠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他走到那堆殘骸前,蹲下身,撿起一片斷裂的葉片。斷口很齊,帶著金屬疲勞斷裂特有的貝殼狀紋理。
【斷口分析:高頻振動誘發材料微裂紋擴展,最終導致脆性斷裂。初始裂紋源頭,位於葉片根部與輪盤連接處。】
“不是你的錯,李工。”杜宇澤站起身,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也不是葉片加工的問題。”
他轉向王主任,舉起那片斷裂的葉片。
“這是係統性的失敗。我們的加工精度,超越了我們的裝配工藝、我們的檢測手段,甚至超越了我們對材料本身的認知。”
“什麼意思?”王主任皺起眉頭。
“意思是,我們用造芯片的精度,造出了一個零件。卻還在用修拖拉機的方法,去組裝和測試它。”杜宇澤的話很刺耳,但卻是事實,“手工打磨配重,在葉輪表麵製造了不均勻的應力點。這些應力點在超高速旋轉下,和材料內部我們看不見的微觀缺陷一起,形成了共振。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停頓了一下,環視眾人。
“這起事故,責任不在某一個人,而在我們所有人的觀念。我們必須承認,老師傅的手感和經驗,在某些領域,已經到達了極限。”
李鬼手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灰。
“王主任,”杜宇澤鄭重地說道,“我建議,立即廢除所有手工動平衡作業。項目組必須立刻申請資金,引進激光熔覆動平衡技術。它可以實現毫克級的精確配重,而且是增材修複,不會損傷基體。”
“另外,”他加重了語氣,“我要求,對下一批所有的鈦合金原材料,以及所有核心承力部件,全部進行最高等級的相控陣超聲波無損探傷。我們必須在它還是一塊材料的時候,就把它內部所有的‘地雷’都找出來。”
整個車間,鴉雀無聲。
王主任看著杜宇澤,又看看失魂落魄的李鬼手,最後把視線投向那台報廢的試驗機。
許久,他才艱難地開口:“你的方案……有幾成把握?”
“這不是把握問題。”杜宇澤把那片斷裂的葉片,放在了控製台上,“這是我們唯一正確的路。”
李鬼手看著那片葉片,又看看杜宇澤。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被砂紙磨過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隻是默默地轉過身,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這個讓他榮耀一生,也讓他恥辱一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