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空氣凝滯。
“不行。”
坐在長桌首位的男人,是主管生產的王副廠長。他把JY1後續改進型的風洞測試申請推回到桌子中央。
“王廠長,我們的時間很緊。”杜宇澤開口。
“小杜,不是我為難你。”王副廠長捏了捏眉心,“廠裡的小風洞,排期已經到明年六月。彆說你們的改進型,就是幾個成熟項目的例行測試都得見縫插針。”
“那國家級的風洞呢?HF03或者FL08?”沈青雲忍不住問。
王副廠長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申請報告我半個月前就幫你遞上去了。你知道上麵怎麼回複的嗎?‘原則上支持,請按流程排隊’。這個隊要排多久,一年?兩年?誰也說不準。”
老李在一旁悶聲不響,這個結果他早就料到了。這就是現實,技術突破永遠被資源和流程的枷鎖捆著。
“也就是說,路被堵死了。”杜宇澤的結論簡單直接。
“是堵死了。”王副廠長攤開手,“除非你們能自己變出一個風洞來。我的建議是,放緩改進型和輕型機的預研,先把JY1現有批次的生產任務保證好。這才是重中之重。”
“用生產換研發,等於用今天換明天。”杜宇澤說,“等到明天,我們拿什麼去跟彆人競爭?”
“那你想怎麼樣?”王副廠長有些不耐煩,“我這裡沒有資源,這就是結論。沒有風洞數據,你們的設計就是空中樓閣。總不能拿原型機和試飛員的命去賭吧?”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沈青雲感到一陣無力。他們解決了電磁兼容的“內患”,卻被風洞這個“外患”一巴掌拍回了原地。王副廠長的話雖然刺耳,卻是事實。沒有經過充分風洞驗證的飛機,就是個飛行棺材。
“如果,”杜宇澤忽然開口,“我們可以不用傳統風洞呢?”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說什麼?”王副廠長皺起眉。
“我說,我們可以把JY1本身,變成一個移動的風洞。”
“胡鬨!”老李第一個拍了桌子,“小杜,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什麼叫把飛機變成風洞?你想乾什麼?”
“這不叫胡鬨,這叫飛行測試數據辨識。”杜宇澤無視了老李的激動,轉向王副廠長,“簡單來說,就是讓飛機飛起來,通過精確控製一係列機動動作,用機載傳感器實時采集飛行狀態數據,然後通過算法反向解算出氣動參數。”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就是一個‘飛行風洞’。”
會議室裡死一樣的寂靜。
沈青雲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個概念,比三天前那本《分布式模塊化航電架構基礎概念》還要瘋狂。那本書至少還在理論範疇,而杜宇澤現在說的,是要用價值數億的原型機和一條人命去實踐一個聞所未聞的理論。
“你瘋了。”王副廠長吐出三個字。他不是在罵人,像是在陳述一個診斷結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用機載傳感器?那些傳感器的精度夠嗎?你知道做這種測試,飛機需要飛到什麼極限狀態嗎?大攻角,高側滑,甚至進入失速邊界!你這是在讓試飛員玩命!”
“傳感器的物理精度或許不夠,但我們可以用軟件來補償。”杜宇澤的語速不疾不徐,“通過多傳感器數據融合,還有高階卡爾曼濾波算法,可以把誤差修正到可用範圍。至於飛行狀態,我們不需要一步就到失速邊界。可以從最安全的包線開始,逐步擴展。每一次飛行,都能為下一次飛行提供更精確的模型。”
“算法?你說的這些算法,哪本教科書上有?誰驗證過?”老李追問,他的臉漲得通紅。
“沒有教科書,我們自己寫。沒有驗證,我們自己去驗。”
“拿什麼驗?拿01號原型機去驗?”老李的聲音都在發顫,“小杜,那上麵坐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我沒說現在就上人。”杜宇澤轉向沈青雲,“我們那套無人機飛控,不是還在嗎?”
沈青雲心裡一動。他明白了杜宇澤的思路。先用無人機平台驗證算法和測試流程的安全性。
“無人機和JY1的氣動外形、重量、慣量天差地彆,數據有什麼參考價值?”王副廠長立刻反駁。
“驗證算法,不是驗證氣動。”杜宇澤回答,“我要證明的是,‘飛行風洞’這個方法本身是可行的。隻要方法可行,把模型換成JY1,隻是參數問題。”
“參數問題?”王副廠長冷笑,“飛機設計,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到你這就成了參數問題?杜宇澤,我發現你越來越狂妄了。你是不是覺得,解決了幾個技術難題,就可以無視所有工程規律和安全準則?”
“我尊從規律,但不是它的奴隸。”杜宇澤迎著王副廠長的逼視,“廠長,我們來算一筆賬。排隊等風洞,項目停滯一到兩年,我們的輕型機項目直接胎死腹中,JY1的改進也跟不上。兩年後,就算我們拿到了數據,也已經落後了。這是第一種成本。”
“第二種成本,我們按我的方法做。風險很高,我承認。可能會炸掉一架無人機,甚至……更壞的情況。但是,一旦成功,我們不僅能拿到需要的所有數據,還能建立一套全新的、獨立於風洞的飛行測試體係。這個體係的價值,比十個風洞還大。我們能把研發周期縮短一半以上。”
“現在,您選哪個?”
王副廠長被問住了。他死死地盯著杜宇澤,像要從他臉上看出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這個選擇題太殘酷了。一個是可以預見的慢性死亡,一個是充滿未知風險的險中求活。
“你這是在賭博!”
“所有技術突破,都是一場賭博。”杜宇澤說,“我們第一次把渦扇發動機裝上飛機,是不是賭博?第一次嘗試電傳飛控,是不是賭博?我們現在做的一切,無非是把賭注押在算法和算力上,而不是傳統的鋼筋水泥上。”
沈青雲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發現自己竟然被杜宇澤說服了。不,不是說服,是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