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安平的工區裡用過晚飯,柳青青等人返回四合院,竹節則回到距此三裡路遠的片石場。竹節主要負責采片石,每日與石頭打交道,這活兒雖說不上輕鬆,但他做得認真,倒也熟練。
次日清晨,在一位道班工人熱心指引下,畢定駕駛著拖拉機,朝著水城方向的采石場緩緩駛去。拖拉機“突突突”地響著,那聲音仿佛是它獨特的晨曲。
路過龍池鎮時,柳青青和黨然決定下車,前往街上采購日常用品。柳青青買東西向來是個乾脆人,目光一掃,認定了便拿,既不挑剔貨物的細微瑕疵,也從不討價還價,仿佛這些瑣事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很快,鍋碗瓢盆以及各類日常生活用品便采購齊全。柳青青與黨然合力將東西搬到公路邊,靜靜等待從片石場返回的拖拉機。等了許久,才見那拖拉機遠遠地冒著頭,像一頭年邁的老牛,喘著粗氣,噴著黑煙,還時不時“噗噗”放著響屁,艱難地沿著蜿蜒的山路爬上來。
這是一段漫長又陡峭的上坡路,拖拉機的車廂裡裝滿了片石,兩個民工愜意地坐在片石上麵,悠然自得,仿佛這顛簸的路途是一場彆樣的旅行。
“畢定呢,他怎麼讓你開車?還裝這麼多?”柳青青看著青紫麵皮、滿臉胡須,正微微冒著細汗的王科,關切地問道。王科穩穩地刹住車,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嗬嗬說道:“師傅上了幾鏟子石子,突然捂著肚子蹲下去,說肚子痛得厲害。咱這活兒耽誤不得,為了不耽擱掙錢,我就主動請纓跑這一趟了。”
黨然性子急,不管不顧,麻溜地把東西搬上車後,一屁股穩穩地坐在了駕駛台的副座上,興奮地嚷嚷道:“青青哥,這個位置你都坐膩了吧,今天可得讓我過把開車的癮!”柳青青笑著把臉盆塞進黨然手裡,叮囑道:“把盆子端好,仔細彆碰壞了。”
說罷,自己站在了駕駛台與後車廂相連處的三角鐵架上,將自己置身於車頭和車廂之間,雙手緊緊抓住駕駛台的背靠,身體隨著拖拉機的顛簸微微晃動。
拖拉機緩緩開動,柳青青看著滿是石頭片子的公路,心中突然湧起一絲擔憂,忍不住對王科說:“王科,這路上石頭多,要不我來開?”王科拍著胸脯,自信滿滿地笑著回應:“你就放一百個心,我王科開車的技術,那可是杠杠的,保準順順利利,不會出啥事!”
那漫長且陡峭的上坡路,遠遠望去,就像一條蜿蜒盤踞的巨蟒,靜靜地臥在山間。王科全神貫注,雙手穩穩地握住方向盤,腳下熟練地操控著離合和油門,拖拉機在他的駕駛下,一步一步艱難地向上攀爬。終於,在王科的不懈努力下,他們爬到了坡頂。
然而,還沒等眾人鬆口氣,眼前便出現了一段更為險峻的下坡路。這段路又陡又長,還彎彎曲曲,猶如一條猙獰的巨獸,橫亙在他們麵前。王科見狀,沒有絲毫猶豫,動作稍顯生硬卻又果斷地迅速換上高速擋位,打算借著車速快速通過這段危險的下坡路。
可誰能想到,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就在這時,對麵猛然間衝上來一輛體型巨大的油罐車,那油罐車仿佛一頭發了狂、失去控製的猛獸,完全無視公路兩旁整齊堆碼著的白片石,風馳電掣般朝著王科疾馳而來。
王科心中暗叫不好,額頭瞬間冒出細密的汗珠,眼看形勢危急萬分,他當機立斷,以最快的速度猛地將拖拉機往路旁停靠。油罐車裹挾著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帶起的氣流讓拖拉機都跟著搖晃了幾下。王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以為危險已經過去,便輕踏離合器,緩緩鬆開刹車,準備繼續前行。
可命運似乎跟他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剛剛啟動的拖拉機,就像脫韁的野馬一般,突然失去了控製。車頭開始劇烈地左右擺動起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肆意擺弄,緊接著,竟直直地朝著左邊十餘丈遠的懸崖飛奔而去。
“王科!”一旁的柳青青目睹此景,嚇得臉色慘白,本能地發出一聲驚恐萬分的大喊,那聲音仿佛要撕裂這山間的寧靜。喊完,他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飛身跳下了公路,動作快得如同閃電。
直到此刻,王科才如夢初醒,意識到情況已經極度危險,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慌亂之中使出全身力氣,猛地將扶手用力往右一扳。隨著“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拖拉機的機頭如同墜落的隕石一般,裹挾著一股強大的力量,狠狠地栽進了右邊七尺高坎下方的秧田中。
沉重無比的車廂由於慣性的作用,硬生生地擠斷了原本堅固粗壯的三角鐵架,那斷裂的聲音仿佛是絕望的哀號。隨後,整個車廂側立在了車頭後方,仿佛一個戰敗的巨人,頹然倒地,揚起一片塵土。
現場瞬間一片狼藉,慘不忍睹,讓人觸目驚心。一個道班工人被石子埋了下半身,上半身成直角撲在駕駛台的背靠上,動彈不得,隻能發出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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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道班工人見柳青青跳車,這才慌了神,匆忙跟著跳車,卻一頭撞在公路邊一棵桉樹上,跌下地來,整張臉已被鮮血塗滿,模樣十分淒慘。
翻身落地的柳青青,心還在怦怦直跳,他看了看被硬生生拉斷的三角鐵架,驚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及時,要是再慢一步,這條命恐怕就交代在這裡了。柳青青打了一個冷顫,顧不上許多,飛快地跳進秧田,朝著王科奔去。隻見王科被死死擠在泥漿裡,泥水正一個勁兒地往他嘴裡猛灌,情況十分危急。
柳青青立即蹲下,用手將王科的頭抬高,然後扯著嗓子高喊:“黨然,黨然,快來幫忙!”然而,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一絲回應。柳青青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翻車後他還沒看到黨然的身影,心不由一緊,眼眶泛紅,帶著哭腔又高喊了一聲“黨然”。
“我,我在這裡……我沒事!”曆經生死考驗的黨然,聲音帶著哭腔,突然叫了起來。柳青青抬頭一望,看見臉色蒼白如紙的黨然居然十分安穩地立在田埂邊,他的雙手仍然緊緊捧著那紅花臉盆,隻是臉盆裡的碗筷、香皂等物早已不知飛向了何處。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這個臉盆救了黨然一命,如果沒有這個臉盆,黨然的雙手隻要抓住拖拉機任何一個部位,在翻車的巨大衝擊力下,他都難逃厄運。
“快,快過來幫忙啊,你還愣在那裡做啥!”柳青青衝著失魂落魄、還沉浸在驚嚇中的黨然一陣大喝,黨然這才回過神來,驚魂未定地跳下秧田救人。
“快托住他的臉。”柳青青一邊急促地命令著,一邊在泥漿中摸索。原來,王科的一隻手臂被駕駛台上的鐵靠背牢牢壓在稀泥底下,若不趕緊解救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四野空曠無人,連一輛過路的車子也不見蹤影,耳邊隻有桉樹下那位道班工人痛苦的長長呻吟聲。另一個道班工人已經沒了動靜,因為他已經昏死過去了。
柳青青心急如焚,雙手在泥漿裡拚命地挖著,指甲都刨脫了兩個,鑽心的疼痛傳來,但他全然不顧。
終於,在一番艱難努力後,他總算將昏死的王科從泥漿中拖了出來。在黨然的協助下,他們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沉重的、渾身沾滿泥漿的王科抬上了公路。
“黨然,你趕緊回指揮部通知竹節他爸,我在這兒立即攔車送王科進城,再晚他就沒救了!”柳青青急促地說道。黨然看著柳青青,突然喊道:“青青哥,你身上好多血!”
柳青青低頭看了看,不在意地說:“我就脫了兩片指甲,其它地方和你一樣,沒什麼皮毛損傷。你快回去叫人救另外兩個道班工人,順便讓人送錢糧到武池縣人民醫院,彆耽誤了!”
整個車禍中,第一個“出院”的竟是拖拉機“東方紅”。竹安平為了搶工時,不惜花大價錢,在三天之內就把拖拉機維修好了。
王科在武池人民醫院經曆了兩天緊張的搶救,第三天後被轉回了金城縣人民醫院。他的右臂遭受了粉碎性骨折,在金城縣治療了半個月,傷情穩定後便回到了太平鎮。
回到太平鎮後,王科對翻車的事隻字不提,有人問他是怎麼受傷的,他隻是淡淡地回答,采石時不小心被石頭砸的,不願多談其中的驚險與痛苦。
桉樹下那位呻吟不已的道班工人,額上縫了六針,下巴也縫了六針,好在其他部位沒有大礙。傷好後,他逢人便吹噓自己在那場車禍中是如何的果斷與機智,仿佛自己是力挽狂瀾的英雄,把當時的驚慌失措拋諸腦後。
車箱上被石頭掩埋的那位工人,一抬進醫院,醫生檢查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為了保住他的性命,毫不痛惜地鋸掉了他的雙腿。
一瞬間,他便成了果城地區養路總段大院內唯一隻拿工資不乾活的工人。據說,他日夜念念不忘王科,大概是在心底感謝王科,因為這場意外,給了他這樣一條雖不完美卻安穩的活路。
三天後,修複一新的拖拉機又開始在這段十多公裡的公路上來回飛跑。它每日從天亮跑到天黑,一刻不停地運著片石、碎石,還有卵石,那“突突突”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它的堅韌與執著。
自從經曆了這次可怕的教訓後,畢定開車變得更加穩重,雙手穩穩地握住方向盤,眼神專注地看著前方,每一個操作都小心翼翼。但穩重歸穩重,他開車的速度卻一點沒受影響,每天比其他拖拉機多跑四五個來回。
他之所以這麼拚命,是為了償還竹安平修車的人情,如果竹安平不給他修車,回到太平鎮,吳奉民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畢定車開得快,可苦了柳青青、雷鳴平和黨然,他們身為裝運工,得跟著拖拉機的節奏不停地裝卸貨物。但他們三人毫無怨言,每日依舊乾勁十足。
這些天,他們過著周而複始、平淡又充實的生活。白天,他們在公地辛勤乾活,與石頭、泥土為伴,揮灑著汗水;收工後,便一同前往清涼的河裡洗澡,河水洗去了他們一身的疲憊與塵土。
回到住處,便能享用楊雪敏精心準備的可口飯菜,那飯菜的香味,瞬間驅散了他們一天的辛勞。夜幕降臨,他們將涼床棍鋪在地壩上,把疲憊不堪的身子往上一躺,任憑八麵來風輕輕吹拂,或是十麵蚊蟲肆意叮咬,他們都能在疲憊中堅決地熟睡過去,仿佛這世間的一切煩惱都與他們無關,在睡夢中,期待著新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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