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蘭花的命運被一場草率的婚姻改寫。父親雷光陽,因年邁體弱且被貧困裹挾,目光短淺而勢利。在他的獨斷下,蘭花被許配給了老紅軍李元善的兒子李天華。
成為老紅軍家的兒媳,看似是門不錯的親事,可李天華是個啞巴,兒時一場腦膜炎不僅讓他失去了言語能力,還落下了腦子有問題、脾氣暴躁的毛病。老紅軍李元善一家都搬進了金城縣的紅軍大院,唯獨李天華被留在了太平鎮,守著那套空曠黑暗、形如口袋的屋子。
這口袋屋裡還住著一位特殊的老人——獨眼李元良,他曾是柳大財東柳玉常家的大管家,早年與柳玉常的二老婆夏娘通奸的事,在太平鎮也曾掀起過不小的波瀾。
如今,獨眼李元良與啞巴李天華叔侄二人共住一房,在這太平鎮也算是一對奇特的組合。雖說同住一套房,可他們平日裡各過各的,“老門陣打夥擺,飯各吃各”,唯一相同的任務,便是替老紅軍李元善看守口袋屋旁那座龐大的房產。
李元善雖舉家遷往金城,卻始終放心不下太平鎮的產業,才有了這般安排。
蘭花和啞巴李天華的婚姻,簡單得如同電報稿,能省的環節一概省去。老紅軍李元善去公社開了兩張《結婚證》,又付給雷光陽一百塊錢和五十斤糧票,雷光陽便指使兩個行事比他還莽撞糊塗的兒子,將蘭花送到太平鎮那獨一無二的口袋屋,把她往啞巴李天華麵前一交,便覺萬事大吉。
李天華雖口不能言,力氣卻大得驚人,脾氣更是暴躁。蘭花稍有差池,便會招來一頓打罵。每至夜晚,黑暗籠罩,便是蘭花噩夢的開端。李天華行事粗魯,像頭蠻牛,折騰到半夜也不肯罷休,柔弱的蘭花哪裡經得起這般折磨。
啞巴李天華對蘭花看得極緊,平日裡隻讓她在家做飯洗衣,從不讓她踏出大門半步。一個月過去,街坊鄰裡才知曉啞巴李天華娶了媳婦,可誰都沒見過他老婆究竟長啥模樣。然而,百密終有一疏。兩個月後的一個傍晚,蘭花瞅準時機,拚了命地逃了出來,一路狂奔回到娘家,躲了起來。
母親見女兒被折磨得沒了人形,抱著她痛哭一場,隨後趕忙將蘭花藏了起來。啞巴李天華幾次到蘭花娘家尋人,可每次都空手而歸。
蘭花自小在這地方長大,對周邊地形了如指掌,一得到消息,便迅速鑽進房前屋後的茂密叢林,讓李天華根本無從尋覓。
老紅軍李元善得知兒媳跑了,立刻從縣城趕回太平鎮,徑直去找拄著棍子的雷光陽要人。雷光陽心裡窩著一團火,他並非心疼女兒被李天華折磨,而是惱恨老紅軍說話不算數。
當初答應娶蘭花時,老紅軍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要給蘭花在城裡尋份工作。如今見老紅軍找上門來,雷光陽慢悠悠地咳著痰,說道:“蘭花沒回家,親家你要是非得讓我交人,那乾脆把我關到你那口袋屋裡得了!”
老紅軍聽了這話,臉上那缺了一塊的地方扯動了幾下,終究是一個字也沒吐出來,氣得跺了兩腳,轉身走了。
蘭花在娘家躲了一個星期,心裡清楚總這麼躲著不是辦法,便跑到渠道工地找柳青青拿主意。柳青青聽蘭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講了一遍,沉思良久後說道:“蘭花,你現在隻有離婚這一條路可走,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這我心裡明白,”蘭花停下手中搓洗的衣服,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去過區法庭,法官起初說離婚沒問題,可第二天就變了口風,說要男方同意才行。我琢磨著,肯定是老紅軍給區法庭打了電話。哎,表哥,你說人活到這份上,還有啥盼頭?”
“蘭花,可千萬彆這麼想,辦法總會有的,希望往往就在等待中出現。”柳青青安慰道。
“太平下街有個叫柳新燕的表姐,你應該認識吧!”蘭花問道。柳青青聞言,眉頭緊緊擰在了一起。柳新燕他不僅認識,而且關係還頗為不錯。
三個月前,柳新燕為了逃婚,去了遙遠的新疆。她走的那天夜裡,還是柳青青和畢定偷偷開著拖拉機,把她送到金城縣的。柳青青點了點頭,說:“認識,她三個月前去了新疆。”
“你看這樣行不行?”蘭花接著說道,“你和新燕表姐關係好,能不能給她寫封信,托她幫我在那邊找戶人家?”
柳青青麵露難色,說道:“她去新疆才三個月,自己都不知道安頓好了沒,我現在也沒她的消息。不過你彆著急,一旦有了她的消息,我馬上就寫信跟她說這事。但你可千萬不能把這事張揚出去,不然彆人要是說我拐賣婦女,那可就麻煩大了!”
蘭花忙不迭地搖頭,急切地說:“不會說的,不會說的,啥該說啥不該說我心裡有數。你要是能幫我這個忙,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你。”“彆說這些傻話,能幫你的我肯定會儘力。”柳青青說道。
蘭花不再言語,低下頭,用力地搓著衣服。柳青青呆呆地看著蘭花,心中滿是感慨。在當下,逃離或許真的是蘭花最好的選擇。蘭花或許覺得出生在太平鎮是她這輩子最大的不幸,滿心以為新疆才是她理想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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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到了新疆,情況就一定會好轉嗎?
柳青青不禁又想起送柳新燕離開的那個夜晚,他和畢定把柳新燕送到金城縣,分彆時,柳青青曾問她:“新燕,你真就篤定新疆的日子會比金城縣好?要是到了那邊,你嫁的人還不如你父母現在給你選的,你不會後悔嗎?”柳新燕苦笑著說:“要是真那樣,我也認了,畢竟我努力爭取過了。
…………
小日本牛長盛被押送至縣公安局,同行的,還有堆積如山、厚得驚人的一摞材料。這些材料如同一把把利刃,直指向牛長盛,上頭羅列著兩宗令人發指的罪狀:其一,流氓罪,在那個極為注重風化與道德的年代,此罪名無疑如一顆重磅炸彈;其二,毆打革命乾部,妄圖推翻新生的紅色政權,這更是犯了當時的大忌,是對革命根基的公然挑釁。
而這一大摞沉甸甸的材料,便是確鑿無疑的鐵證。提供這些證據的,有三人,牛小玲的父親牛大海,他平日裡就剛正不阿,如今為了女兒的名譽和正義,挺身而出;牛小玲的哥哥牛必耕,血氣方剛,滿心憤慨地站出來指控;還有那賈仁慈,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也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
說來奇怪,抓捕牛長盛,縣公安局並未派人前來,而是由公社革委主任牛大力親自宣布。公社召開了批鬥大會,場麵喧囂,口號聲此起彼伏,那些被定義為“渣滓”的人們,戴著高帽,遊街示眾,隨後被一股腦兒關進了公社的“學習班”。
第二天,牛大力神情嚴肅,對他們進行了一番嚴厲訓話,之後大手一揮,成立了“豐收水庫防堤指揮隊”,旋即命令賈仁慈,將這群所謂的“渣滓”押送到豐收水庫,接受勞動教育的洗禮。
豐收水庫,關乎周邊百姓的灌溉與生活,其堤壩至關重要,急需保護,以防那洶湧的水浪無情衝蝕內堤。而這二十多名被視為“社會渣滓”的人,他們的任務便是肩挑背扛片石,去壘砌加固那脆弱的堤壩。
開采片石的石場,就緊緊挨著豐收水庫,平日裡,太平公社地域內鋪修公路所用的片石,也皆是從這裡運送出去的,石場距離太平鎮,約莫有兩公裡的路程。
“防堤指揮所”,就設立在水庫旁的一間石屋之中。石屋裡,有一台水泵,那是在大旱之年,用於從水庫抽水,拯救乾涸農田的重要設備。
除了水泵,屋內還有一張破舊的床,床板上的稻草已有些淩亂,以及一張掉了漆的桌子,桌上滿是斑駁的痕跡。“防堤指揮隊隊長”賈仁慈,憑借手中那點微不足道的權力,理所當然地將這石屋據為己有,當作自己的安樂窩,在這相對條件優渥的地方住了下來。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之際,天空湛藍如洗,沒有一絲雲彩,陽光毫無遮攔地灑下,帶著些許暖意。這天上午,接受勞動改造的小日本牛長盛,正赤著上身,在石場與堤壩之間來回奔波,艱難地擔著片石。
他那黝黑的脊梁,在陽光下閃爍著汗珠,每一步都邁得沉重而堅定。就在這時,賈仁慈滿臉假笑地走來,說是有要事相商,將牛長盛請進了石屋。
牛長盛剛一邁進門檻,還沒來得及反應,門後便如鬼魅般閃出兩個身材魁梧的黑大漢,他們動作敏捷,如同餓虎撲食,瞬間就將牛長盛死死撲倒在地上。
牛長盛拚命掙紮,奈何對方力量懸殊,很快,一根足有三指粗的棕繩,就如同一條冰冷的蟒蛇,一圈又一圈紮實地捆在了他身上,讓他動彈不得。賈仁慈關上屋門,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順手從門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軍用皮帶。
那皮帶在空氣中揮舞,發出“呼呼”的聲響,緊接著便劈頭蓋臉地朝牛長盛身上抽去,每抽一下,還惡狠狠地叫嚷著:“你小子,膽大包天,敢叫老子滾石梯,今天,我非得讓你清楚,到底是你這小日本厲害,還是我這個‘刁德一’厲害!”
僅僅兩皮帶下去,牛長盛赤裸的背脊上,就如同被利刃劃過一般,浸出兩道殷紅的鮮血,那鮮血順著他的脊梁緩緩流下,滴落在地上。他疼得牙關緊咬,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臉因劇痛而嚴重變形,可骨子裡那股倔強讓他硬是一聲不吭,眼神中透著憤怒與不屈。
“哼,隻要你乖乖叫一聲賈爺爺,我今兒個就饒了你!”賈仁慈咧著嘴,那笑容仿佛能滴出毒液,得意洋洋地說道。
“日你娘!”牛長盛瞪大了眼睛,那眼睛仿若兩顆銅鈴,憤怒地瞪著賈仁慈,冷冷地回應道:“刁德一,你這狗日的,就是個土匪,有種,你就把我弄死在這豐收水庫!”
“嘿,這狗日的還嘴硬!”賈仁慈被這話徹底激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猛地朝牛長盛麵門上揮出一拳,這一拳力道十足,打得牛長盛嘴角溢血。
緊接著,他手朝身後兩個大漢用力一揮,惡狠狠地喊道:“兄弟們,給我往死裡打,這‘社會渣滓’,打死了也沒人管,出了事我頂著!”
兩個漢子得令,麵露凶光,跨前一步,雙手如雨點般地朝著牛長盛的身體砸去,拳頭密集地落在他身上,隻打得牛長盛皮開肉綻,直至他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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