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鋒陡然一轉,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銀針,精準地刺向柳文才,語氣是極致的輕蔑與洞察:“不過嘛,柳大才子,你這情深義重演得自己都快信以為真了吧?口口聲聲‘恩重如山’、‘不敢負心’,那當初陛下賜婚聖旨頒下之時,你為什麼不直說自己有未婚妻了呢?哦,如今駙馬爺的位子坐得穩當了,便忽覺‘糟糠之恩’不可忘?便想起來要‘給個名分’了?還特意挑在太傅壽宴這眾目睽睽之地,給咱們公主……送上一份‘納妾’的大禮?”
他優雅地晃了晃手中的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液折射出冰冷的光,眼神掃過“因受到自己語言刺激”癱軟在地、臉色慘白的婉娘,又落回柳文才身上,如同在看什麼肮臟的穢物:“至於這位‘婉娘’姑娘……柳大才子接旨當駙馬、風光無限時,你在何處?是躲在陋巷期盼著‘妾’的名分從天而降,還是忙著典當最後一件釵環為他鋪就錦繡前程?他若真如他所言那般情深義重、感念舊恩,當初就該抱著你的腿跪求陛下收回成命!而不是等到此刻,在太傅的壽宴之上,當著滿朝朱紫和他未來正妻的麵,演這一出‘情深似海求納妾’的荒唐戲碼,將公主殿下的顏麵置於何地?!”
他目光肆意遊走,掃過滿堂賓客,最終定格在南梔子身上,語氣裡充滿了替她不平的憤懣與洞穿世情的譏諷:
“坊間皆傳昭陽公主驕縱任性,朱雀大街鞭笞民女!本少爺往日也隻道是傳聞,今日親眼所見,方知公主受了何等潑天的委屈!竟要坐在這裡強忍著惡心,看這對‘情深意重’的苦命鴛鴦,在麵前表演深情戲碼,還要被那虛情假意的‘隻是來加入你們’的鬼話,逼著來‘大度容人’,接納這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妾室’!”
賓客皆啞,沉默不語。
柳文才如遭萬箭穿心,臉色由紫漲瞬間褪成死灰,“噗”地噴出一口血沫,指著張邈逸,喉頭咯咯作響,羞憤欲絕,徹底癱軟在地。
婉娘早已雙眼一翻,“”暈”死過去。
南梔子一臉驚歎,看向張邈逸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他怎麼會……他怎麼能看得如此透徹,說得如此……精準?!
他環視全場,眼神戲謔,目光又落在韋玄齡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韋相爺方才高論‘情有可原’、‘有辱斯文’?哈!好一個情有可原!好一個有辱斯文!本少爺今日才算見識了,什麼叫顛倒黑白!什麼叫指鹿為馬!公主殿下堂堂金枝玉葉,被未婚夫當眾如此羞辱逼迫,倒成了她需要‘大度’?這滿堂高冠博帶的袞袞諸公,竟無一人覺得荒謬?!無一人替殿下說句公道話?!反倒要一個平日裡隻知鬥雞走狗、被你們視為廢物的紈絝子弟,來戳穿這層令人作嘔的虛偽畫皮?!”
韋玄齡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胸口劇烈起伏。他身為丞相,被一個紈絝子弟當眾如此犀利地諷刺“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隻是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極冷的哼聲,眼神銳利如刀地刺向張邈逸,聲音帶著竭力維持的威嚴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張邈逸!你放肆!這種場合,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明日早朝本相要當麵問你爹,承恩公府就是這般教導子弟的嗎?!”
南梔抬眸凝視著這個成天混吃等死、隻會惹是生非的京城頭號紈絝……
麵對韋相的雷霆之怒,張邈逸卻隻是懶洋洋地挑了挑眉,甚至還掏了掏耳朵,仿佛被吵到了一般。他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在死寂的大廳裡清晰可聞,帶著十二萬分的無奈和……嫌棄?
“唉……”他拖長了調子,桃花眼瞥著暴怒的韋玄齡,語氣是那種氣死人的輕描淡寫,“吵不過就罵,罵不過就搬出我爹來壓人……韋相爺,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您老人家這肚子裡……”他故意頓了頓,上下打量著韋玄齡如同大西瓜一樣突出來的肚子,才慢悠悠地吐出後半句,“我看著挺大的怎麼……要用的時候連條小舢板都擱不下?忒沒氣量了點吧?”
此話一出,賓客們都忍俊不禁,但大家礙於麵子都不敢笑出聲。
“噗嗤!”
一聲極輕的笑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突兀地響起。
是南梔子!
她原本緊繃著冰霜般的臉,此刻卻實在沒忍住。
看著韋玄齡那副被張邈逸氣得快要原地爆炸、卻又被那句“忒沒氣量”堵得啞口無言的模樣,再想想張邈逸那番替她喊出所有憋屈的誅心之言,一股難以言喻的痛快感衝上心頭,竟讓她破功笑了出來。
雖然她立刻用袖子掩住了嘴,但那彎起的眉眼和泄露的一絲笑意,卻如同暗夜裡的星火,瞬間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你……你……!”韋玄齡被張邈逸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再看到南梔子竟敢笑出聲,更是氣得眼前發黑,指著張邈逸的手指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嘴唇哆嗦著,卻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隻剩下“你你你”的喘息,一張老臉漲成了醬紫色,仿佛隨時會厥過去。他堂堂丞相,竟被一個紈絝和一個他視為眼中釘的公主聯手當眾羞辱至此!奇恥大辱!
眼看局麵徹底失控,隻聽一聲“咳。”
一聲清越的咳嗽,如同冰泉流淌,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直端坐主位,仿佛置身事外的商晏君,終於緩緩起身,身姿挺拔如鬆竹,俊美的臉上神色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場驚濤駭浪隻是拂過水麵的微風。他目光平靜地掃過暴怒的韋玄齡、笑得肩膀微顫的南梔子、以及一臉“我很無辜”的張邈逸,最後落在昏厥在地的婉娘和抱著她、臉色灰敗的柳文才身上。
“諸位,”商晏君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瞬間壓下了廳內所有躁動不安的氣息,“今日商某人生辰,本是邀諸位同僚好友小聚,共飲一杯薄酒。些許插曲,擾了諸位雅興,是我待客不周。”
商晏君的目光轉向地上的婉娘,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這位姑娘既已昏厥,當以身體為重。來人——”他話音未落,立刻有兩名健壯仆婦上前。
“不勞太傅費心!”柳文才卻猛地抱緊了懷中的婉娘,如同護著什麼稀世珍寶,聲音嘶啞地拒絕,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難堪、屈辱和強行維持的“深情”,“婉娘……婉娘是因我受驚才……下官……下官親自送她去尋醫!下官自己照料她!”他說得斬釘截鐵,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在這顏麵掃地的絕境中,挽回一絲他所謂的“情義”和男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