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淩風身似飛鴻,麵容鎮定,提著彎刀,踏著石壁,緩緩落下,再回頭,帷幔已然徹底落下。
眾人看著那帷幔之後的身影,心底下意識地泛起一絲恐懼,這是多年來,鼉神帶來的壓迫與震懾,深入骨髓,可再定睛看去,那身影頭戴紅紗,雖腦袋似鼉,身披鱷甲,但矮小瘦弱,哪有什麼數丈真身!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道身影似認命一般,長歎一聲,緩緩扯下頭紗,又摘下頭頂的鼉首,那竟是一頂鼉首形狀的帽子,隻見那人緩緩回頭,酒糟鼻,蓬鬆發,邋遢麵容,赫然正是那寧湖司倉參軍曾三揖!
“曾三揖,竟然真的是你,我拜了這麼多年的人,居然是你!”相比於寧湖的官民,沈充反而是第一個崩潰的,他看著神壇之上那矮小瘦弱的身影,整個人陷入了一種難以想象的暴怒與羞恥之中。
不管他沈充如何暴怒,鼉神島上風起雲湧,鼉神島外亦有氣象紛飛,一艘艘載滿兵士的戰船不知何時,已然劈開重重迷霧,朝著鼉神島急速而來。
時至如此,大軍壓境,早已不需什麼遮遮掩掩,人數稀薄,敵強我弱,或需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可當大勢滾滾,塵埃何足道,自一開始,上官瑤環便打定主意,寧湖之疾,需雷霆手段,以堂皇之勢,於眾目睽睽之下,徹底根治!
賀蒙賀犀兩兄弟站立船頭,長風激蕩,兩位寧湖之人,心潮澎湃,“兄長,寧湖苦於鼉神社久矣,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全賴上官使君與蘇司馬等人的支持,此乃是我等之幸,亦是寧湖之幸!”賀犀笑容燦爛,滿臉寫著激動。
賀蒙神色稍顯寧靜,但眼底的喜悅卻是藏也藏不住的,奮力握緊雙拳,隻覺渾身滿是勁力,恨不能頃刻揮灑,隻聽他聲音激昂,“蒙使君,司馬信任,我等將士,必拿下鼉神島!”
兩兄弟相視一笑,各自點頭,目光中神采奕奕,直向鼉神島!
船尾處,裴喜君看著一箱箱早已準備好的天竺香,麵帶笑意,水浪拍打,湖風陣陣,裴喜君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總算不辱使命,一日夜間,她與薛環奔走寧湖,幾乎將整個寧湖的天竺香收集而來,此物可燃,生濃煙,鼉聞之即眠,這是大軍攻島,必不可少的一環。
鼉神島,大殿內,曾三揖緩緩轉過身,麵向眾人,所有人此刻都陷入了沉靜,鼉神社橫行寧湖三十載,神壇之上,被百姓,官員奉若神明的,居然會是一個不起眼的糟老頭子,這叫誰人能夠接受,眾人心含怒火,大腦,卻一片混沌。
曾三揖猙獰的麵龐忽然平靜,從身份被揭穿,帷幕落下,他仿佛經曆了大起大落,可最後看著身側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三人,心情忽然平複下來,反而有了興致,開始為眾人解釋起一切。
“想我曾三揖,起於微末,苦讀詩書,每試皆為榜首,”曾三揖回憶往事,平複下的情緒又洶湧而起,麵目可怖,“但,每次卻都铩羽而歸,就因為我沒有門第,我的相貌醜陋,又有羅鍋,那些主考的官員們說我,有損大唐的顏麵!”
蘇無名聞言,雖無同情,眸子中卻也湧現出一股悲哀,那不是對於眼前的曾三揖,而是對存在於大唐之中,有過此經曆的萬千學子,他蘇無名久曆官場,又豈會不知這其中的齷齪與心酸。
隻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乍聽一下,曾三揖之經曆的確令人唏噓,可,這並不能成為他作惡的理由,曾三揖絕不無辜!
時代背景下的悲哀,又何止他一人,可因他而死之人,數以千百,這樣的人,憑什麼值得可憐!
上官瑤環自然將曾三揖的話語儘收耳底,但她那秀美絕倫的麵龐卻似古井一般,毫無波動,顯然,已經猜到了曾三揖為何有了如今之作為,門第之見,自古難消,多少人因此泯與塵埃,曾三揖,是從塵埃中,蛻變出的惡鬼。
反倒是李伏蟬嘴角勾出一絲冷笑,穿越千年時光,最大的益處,非是知曉時代的變化與走向,而是通過千年積澱後,自古人,自今人身上學習,了解,而塑造出的三觀,那是一種曆經千年,而毫不褪色的痕跡,深藏在每一個人的靈魂裡,苦難打不碎一個人的信仰與堅守,但欲望,可以侵蝕一個人的心靈。
曾三揖自顧自講述自己的經曆,“我滿腹的治國之策,卻無從施展,隻能困守寧湖,做一個小小的司倉參軍!”曾三揖的眼底猛然翻出洶湧的仇恨,麵容扭曲,語氣尖銳。
那可怕的麵容與溢於言表的仇恨,令場下的寧湖官民感到脊背發涼,那坐在神壇上的曾三揖褪去了鼉神的光環,卻似乎有了惡鼉的麵容,猙獰可怖,甚是嚇人!
“我不服!”曾三揖雙眼泛紅,狀是惡鬼,“三十年前,我以鼉神的名義現身,就為了讓所有的官員們,尤其是那些因門蔭入仕的官員們,都拜倒在我麵前!”曾三揖神態扭曲,手舞足蹈。
寧湖官民心底俱是一寒,可蘇無名卻宛如雕塑一般,沉靜平淡,不為所動,絲毫不在意曾三揖的癲狂,反而平淡道:“但當你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接受膜拜,彆人喝一口鼉神酒,你都覺得對你是冒犯時,”蘇無名忽然頓了頓,眼神中忽然閃出如刀劍一般的鋒利,“你,就已經不是當初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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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三揖被蘇無名戳中痛腳,麵色一獰,喝止道:“少廢話!”曾三揖環顧,看向已經緩緩走至神壇之下的三人,持刀,橫槍,雙手合十,赫然正是鼉神社的三位長老。
曾三揖心底泛起無與倫比的暢快,麵龐之上瞬間被狠辣覆蓋,高呼道:“鼉神社弟子何在!”隨著鼉神社社眾回應,曾三揖的眼底徹底被瘋狂籠罩,嘴角扯出抑製不住的獰笑,手指顫動著指向場間的所有人,“把他們都殺了,我三十年攢下來的錢財,都分給你們,有想做官的,殺掉他們,他們的官位就給你坐,隻要做得夠周密,冒名頂替不難!”
曾三揖徹底瘋狂,竟妄想殺儘場間所有人,取而代之,此番話語,天不怕地不怕,卻天理難容,縱是橫行無忌,作惡多端的戚橫乾幾人也不禁側目,好在,他們俱是無法無天的主,如此施為,倒也附和他們的意願!
而寧湖官民聞及此言,俱是膽顫不已,連連後退,卻發現,不知何時,已經被利欲熏心的鼉神社社眾形成了包圍。
眼看場間局勢一觸即發,上官瑤環怡然不懼,忽然一甩袖擺,眸光中泛起凜冽磅礴的氣勢,麵容清秀絕倫卻滿布威儀,“笑話,寧湖地處中州,乃大唐重地,莫說是我等不在,妄想以邪社之人取代全部寧湖官員,癡心妄想,你等諸多人,魚肉鄉裡,助紂為虐,此刻,不思悔改,立地投降,還敢變本加厲,殺害諸官,你們當真以為我大唐軍隊,是擺設嘛!”
曾三揖冷笑,“大唐軍隊縱然可怕,可遠水解不了近渴,這鼉神島孤立大湖,你的軍隊,又能如何?待你死在此處,我鼉神社取代百官,到時,鼉神社便可消泯於世,再將你之亡故歸咎於鼉神社,一切,自不了了之!”
蘇無名幾人聞言,俱是嘴角一抽,果然無知無畏,曾三揖不知上官瑤環底細,可他們哪裡不清楚,上官瑤環若真是在此出現意外,莫說他鼉神社,哪怕是整個寧湖,不,整個大唐怕都要在那女人手下,天翻地覆!
更何況,誰言鞭長莫及,若無差錯,大軍,恐怕已然登島!
李伏蟬始終一言不發,冷眼旁觀,看著蠢蠢欲動的鼉神社社眾,這才將目光看向已然瘋魔的曾三揖,冰冷,肅殺,語氣森寒道:“世上可憐人千萬,為惡者,終究寥寥!”李伏蟬目光忽然沉凝,一步一步,向著那神壇而去,駭得那神壇下的三人,一退再退,直至無路可退。
李伏蟬雙眸泛起異彩,目光灼灼,手中那把幽蘭劍不知何時已然出鞘,冰冷的劍光攝得神壇間的幾人幾乎睜不開眼,李伏蟬聲音平淡,卻暗藏著難以掩蓋的憤怒,“屠龍者終成惡龍,你因一己之憤,裝神弄鬼,操縱諸官,愚弄百姓,說到底,你之惡,皆源嫉妒,貪婪,欲望,少將自己說得如何可憐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難道就不可憐?那些潦倒失意之士難道個個作惡?你若真有本事,舉刀向皇權,斧鉞加門閥,我李伏蟬還高看你一眼!”
李伏蟬最後言語一出,更甚曾三揖的殺儘寧湖官民。皇權為天,世家林立的盛唐,此亦為大逆不道之言,隻可惜,此刻場間的寧湖官民皆無心顧及,倒是蘇無名,成乙幾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其他人則是紛紛側目,盧淩風目光中泛起震驚,而上官瑤環清冷的麵色卻是猛然變化,眸光熠熠,不知在思索什麼。
曾三揖的癲狂忽然一頓,思緒紛飛,滿臉呆滯,看著李伏蟬訥訥無言。可李伏蟬才不會管他如何,長劍一指,直向曾三揖,麵容少有的沉凝,再沒有比他更清楚邪社之危害,後世那被烈火所焚的母女,至今記憶猶新,邪社害人,又何止這一例,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李伏蟬雙眸銳利,殺氣逸散,有如排山倒海,鋪天蓋地,感觸最深的,便是神壇之下,呼吸急促的三名江湖人,與那神壇之上,麵色紺青,氣息一窒的曾三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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