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伏蟬亦斂去眸中憂傷,重新恢複往日的隨性,點了點頭,率先邁出步伐,直入祠中。
剛入祠中,靈覺異於常人的李伏蟬便察覺到狄公像後的呼吸聲,記憶流轉,李伏蟬想起什麼,本還有些許惆悵的心緒不知怎地忽然活躍起來,目光緩緩劃過身側的蘇無名,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燃燭,焚香,蘇無名與李伏蟬麵對著那狄公像,虔誠跪拜,待兩人將香置入香爐,蘇無名看著恩師銅像,長跪不起,深歎一聲,似是委屈,又似是在為自己尋求一個肯定,這世上,有且僅有此一人可置喙蘇無名的過失,隻可惜,那些耳提麵命的教導,再無聆聽之日。
蘇無名凝視著銅像,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恩師在上,不肖弟子蘇無名來看您了!”
蘇無名看了李伏蟬一眼,見其一副沉默的模樣,便繼續自己的言語,在他麵前,蘇無名並不需要強自支撐,“恩師在時,每每教誨,做人當清白,為官當清正,您的教誨,這些年,蘇無名一直銘記在心,故此番到洛陽,”蘇無名稍頓,目光愈加堅定,“我絕不接受那斜封官!”
片刻後,四下無聲,蘇無名轉頭,看向李伏蟬,深吸一口氣,問道:“伏蟬,你覺得阿叔錯了嗎?”
李伏蟬聞言,自是知道蘇無名此刻心中的糾葛,洛陽人麵花案,無辜之人相繼慘死,對於蘇無名這般心懷百姓之人來說,自是責無旁貸,可斜封官一事,事關人生清白,所謂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清白一詞,重於生命。
恍惚間,李伏蟬似想起往昔之景,彼時年幼,阿翁尚在,敦敦教導,耳提麵命。
“伏蟬,這大唐是盛世,亦是濁世,看著花團錦簇,卻是烈火烹油,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牛鬼蛇神,屢禁不止!”
“所見善者,可忍辱負重,多年一日,甘之若飴,可舍己為人,不顧性命,舍生取義,而所見惡者,為非作歹,貪得無厭,枉顧人命,地獄惡鬼,怕也是自歎弗如!”
“你阿翁我,一生沉浮,落過塵埃,上過雲端,見慣了人心鬼蜮,也看儘了人生百態,我教導你習文練武,並不是盼你封侯拜相,反倒是希望你遠離那官場的是是非非。”
“我有三子,也就是你那三個舅父,均是入了官場,可他們並不都適合那爾虞我詐的朝堂,有我在,或可為他們遮風擋雨,可待我百年歸去,他們之中必有人橫生禍端。”
“你阿耶與你蘇阿叔也是如此,你阿耶若是一心為將,沙場馳騁,必可一展身手,報效家國,你阿叔若全心昭獄斷罪,探查詭案,也必可一展才華,不負所學。隻可惜,官場如戰場,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何人可獨善其身,怕是可堅守初心,已是難能可貴,不沾不染,癡人說夢!”
“阿翁隻盼你平安多福,一生順遂,已然人間極善!”或是自知時日無多,狄仁傑看著自家兒孫,滿目不舍,離彆之際,他總想著將自己一生的見聞,學識儘數教給李伏蟬,李伏蟬生得早慧,似有宿慧,縱是年幼,或許,也可理解自己言語之中的道理。
狄仁傑一生遇見的離奇之事何其繁多,所謂宿慧也不足為奇,更何況是自家兒孫,狄仁傑隻覺欣慰。
而李伏蟬的本質自然不是孩童,縱然身體年幼,可思想認知卻已然成熟,自明白狄仁傑的苦心與深意,他如何不知,眼前這位白發蒼蒼,麵容慈祥的老者,這一生究竟是何等的波瀾壯闊,世間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之事,旁人窮儘一生,怕也難尋一二,可對狄仁傑而言,卻有如家常便飯。
而此刻,百年彌留之時,這位智慧的老者,還不遺餘力地希望將自己的人生經驗傳授於自己,李伏蟬,怎能不動容!
昔年敦敦教導,猶在耳旁,每每念及,感激涕零!
李伏蟬回過神,看著蘇無名那期翼的眼神,目光中滿是肯定,灑然一笑,“阿叔,阿翁在世時說過,惟願你一心為民,查案追凶,一展才華,這官場中的曲曲繞繞,更多的是身不由己,若論是非對錯,隻在民心。”
李伏蟬站起身,看著自家阿翁銅像,語氣忽然變得輕快,言辭間卻竟顯鋒芒,“阿叔,上不愧天,俯不忤人,內不疚心,人之一生,自當無怨無悔,阿叔所求,皆不過一句問心無愧,斜封官,自不必理會,縱是白身,亦可追凶破案,何必多慮!”
蘇無名聽得李伏蟬的一番肺腑之言,隻覺胸膛間盈滿感動,那口壓在心頭的陰翳,漸漸消散,世間種種,有人可知,如此,夫複何求!
其實,李伏蟬未曾言語的是,這一世,功功過過,是是非非,皆非他所求,手中劍橫壓當世,也不過隻是為了那麼幾個人的安身立命,重活一世,得天之幸,護得一人,便是一人!
蘇無名正欲再說些什麼,卻忽然察覺到恩師銅像之後傳來異響,內心一跳,目光一沉,立即望去,“什麼人!出來!”說話間,還看了看李伏蟬,見其並無異樣,這才心中安定。
李伏蟬自進祠堂,便察覺到銅像之後的動靜,一直並未聲張,便是等待此刻蘇無名的發現,下一刻,銅像之後的帷幔裡緩緩走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蘇無名定睛一看,竟是一個邋裡邋遢的小乞兒,蓬頭垢麵,衣衫襤褸,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聞小乞兒先行質問:“你們又是什麼人!敢私闖我府!”
蘇無名站起身,微微後仰,斜著眼看了看小乞兒,又看了看恩師銅像,一時間,竟有些無言。
李伏蟬倒是無甚反應,隻是稍稍打量了小乞兒一番,露出了一絲和善的笑意,將此景交給了蘇無名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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