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田猛地睜開眼。
玉髓鋪就的地麵光潔如鏡,倒映著穹頂星辰藻井緩慢流轉的幽光。清冽異香在空氣中無聲流淌,足以滌蕩凡俗濁氣。
可他卻感覺自己像一顆被硬生生摁進錦繡綢緞裡的鐵蒺藜,渾身骨頭縫都透著格格不入的硌硬。“煙霞小築?!艸!”喉間滾出一聲低咒,“好端端的,怎麼又特麼穿回這鬼地方了?!”
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掌中溫潤的白玉令牌。邊緣細密的金紋下,那個古意盎然的“煙”字,仿佛帶著微燙的溫度,在掌心烙下印記。
這觸感溫潤,內蘊仙靈之氣,本該是鯉魚躍龍門的通天符籙。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深處都在無聲嘶鳴。
前方,朱汀煙腳步微頓,詫異地回眸一瞥,眼神無聲詢問:咕噥什麼?
雷雨田漠然抬眼,瞬間壓住眼底翻湧的燥鬱。他重新低眉垂首,如同最沉默的影子,緊隨著朱汀煙,步出了那座流光溢彩、恍若仙宮瓊樓的殿宇。
腳下,依舊是溫潤如脂的白玉甬道。兩側奇花異草吞吐著氤氳金霧,香氣清冽,直透肺腑。
這仙家氣象,這雲端之上的奢靡,是他穿越以來連仰望都覺刺目的彼岸。
就在片刻之前!
當那杯名為“碧落瓊漿”的仙釀滑入喉間,磅礴的生命精氣如決堤洪流衝刷四肢百骸的瞬間,一個聲音在他心底瘋狂咆哮:抱住她!抱住這根通天金枝!潑天的富貴!唾手可得的仙途坦蕩!
然而——
緊隨其後,丹田之下,一股源自生命根源的極致死寂寒流,驟然爆發!它凍結了奔湧的熱血,扼殺了所有屬於雄性的原始躁動與渴望。他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如同被冰封的枯枝。
“卑賤如塵……惶恐不安……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仿佛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在仙霧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鈍刀刮骨,刮的是他身為男人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尊嚴。
朱汀煙那穿透皮囊般的玩味目光,如同淬了冰的細針,刺得他體無完膚。他隻能死死攥緊那枚“煙”字令牌,將頭顱埋得更低,用這最卑微的姿態,掩蓋那無法啟齒的、足以將他徹底摧毀的羞恥與恐慌。
這具身體……這該死的銀屍之軀!
老子一刻都不想多待!
可來都來了……就這麼毫無體驗地“滾”回藍星?又像吞了隻蒼蠅般憋悶。
雷雨田牙關緊咬,眼底掙紮一閃而逝。最終還是將那立刻逃遁的念頭狠狠壓下,繼續沉默地綴在那襲搖曳生姿的身影之後。
煙霞小築,名副其實。
它並非孤樓,而是朱府內城深處一片被仙靈滋養的洞天福地。玲瓏殿宇依山勢錯落,或隱於虯結古木仙藤之下,或半懸於靈泉飛瀑之畔。小橋流水,曲徑通幽。濃鬱的仙靈之氣凝成實質般的薄霧,吸一口,神魂都似被滌蕩澄澈。
朱汀煙的起居主殿——“攬月居”。雷雨田被安置在主殿旁一座獨立的耳房內。房間不大,卻處處透著不食人間煙火的雅致。靈玉為床,鮫綃為帳,連角落那隻紫金熏香小爐逸散的氣息,都足以安魂定魄。
此等居所,相較屠宰司仙獸園那破敗木屋,何異於仙宮之於豬圈?
至於職責?朱汀煙隻輕飄飄丟下一句:“跟著便是。”
於是,雷雨田成了她身後一道真正的、無聲的、幾乎融入背景的影子。
她斜倚在攬月居臨窗的暖玉榻上,指尖劃過流轉著古老金紋的玉簡。雕花窗欞透入的陽光,在她近乎完美的側顏上勾勒出柔和光暈。
一隻欺霜賽雪的柔荑慵懶伸出,撚起案幾上一枚龍眼大小、通體赤紅、散發著驚人火元波動的“離火朱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