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211宿舍。室內,隻開了一盞昏暗的床頭燈,光線柔和地籠罩著小小的空間。
陳秋銘已經洗漱完畢,換上了那件洗得有些發白、但依舊柔軟舒適的亮黃色海綿寶寶圖案睡衣。他慵懶地陷進那張老舊的藤椅裡,藤條發出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吱呀聲。他伸手拿起床邊的小藍牙音響,熟練地操作手機,選擇了一首肖邦的《夜曲》。悠揚而略帶憂鬱的鋼琴旋律如水銀瀉地般流淌出來,瞬間充盈了宿舍的每個角落,巧妙地中和了夜晚的寂靜。
他拿起手機,屏幕的光亮映照著他略顯疲憊卻放鬆的臉。有一條未讀消息,是金葉子發來的。
【金葉子】:謝謝銘哥送的吃的。
消息很短,語氣平靜,甚至可以說有些平淡。沒有往日常見的俏皮表情包,沒有“哇塞”、“愛死你了”之類的誇張用語,連一個簡單的[可愛]或[愛心]表情都沒有附加。這不同尋常的簡潔,像一根細微的刺,輕輕紮了一下陳秋銘的心。他幾乎能透過這冰冷的文字,看到金葉子此刻強裝無事、實則內心低落煩悶的模樣。他手指在回複框上停頓了片刻,最終隻打了幾個字:
【陳秋銘】:不客氣,早點休息。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餘的追問或安慰都可能適得其反,不如給她留足空間。
幾乎是同時,鄭燚的消息框彈了出來,像是算準了時機。
【鄭燚】:師傅,打探清楚了。
【鄭燚】:葉子情緒不好,確實是因為李一澤和那個茹鴻雁的事情。兩人吵得還挺凶。
陳秋銘精神一振,立刻回複:
【陳秋銘】:李一澤和茹鴻雁?他們倆能有什麼故事?
【鄭燚】:據我了解到的情況,茹鴻雁和李一澤是上學期在辯論社活動時熟絡起來的。茹鴻雁那邊,從那時候起就對李一澤表現出了明顯的好感,可以說是……窮追不舍。但李一澤那邊,態度一直很明確,就是不予回應,保持距離。
【鄭燚】:問題是,茹鴻雁似乎並不打算放棄,這段時間糾纏得比以前更明顯了,好像還搞了些小動作。具體細節還不清楚,但肯定是被葉子察覺到了蛛絲馬跡,所以……就爆發了衝突。
放下手機,陳秋銘靠在藤椅上,輕輕歎了口氣。鋼琴曲依舊在耳邊低回婉轉,但他的心思卻飄向了年輕人複雜的情感世界。“原來如此……”他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睡衣上海綿寶寶咧開的大嘴,“感情上的事,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外人難以置喙,也難以真正幫上忙啊。”
這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王春雨。
【王春雨】:秋銘,睡了嗎?光顧著忙那份材料了,都忘了問你,你那個摔傷的學生怎麼樣了?沒事了吧?
陳秋銘收斂心神,回複道:
【陳秋銘】:還沒睡。韓靜沒事了,醫生說明天早上觀察沒問題就可以回學校了。虛驚一場。
【王春雨】:那就好!今天真是抱歉,本來都約好了……唉,你是不知道,叢亮老師在的時候,這些對外協調、撰寫報告的事情,她一個人就能搞得定定的,根本不用我操心。她這一出差,我簡直焦頭爛額,手忙腳亂的。還好,她明天晚上就能回來了。
字裡行間透著忙碌後的疲憊和對前輩的依賴。
【陳秋銘】:沒事,彆放在心上。今天就算你沒工作,我這邊學生出事,相聲也一樣聽不成。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早點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王春雨】:嗯,你也早點睡。晚安。
【陳秋銘】:晚安。
結束和王春雨的對話,陳秋銘的目光習慣性地、幾乎是下意識地轉向書桌的一角——那裡原本擺放著一個精致的木質相框。然而此刻,那個位置空空如也,隻留下一圈比周圍桌麵顏色略淺的、清晰的方形印記,像一個無聲的宣告。相框連同裡麵那張他與黎曉知的合影,早已在他決定徹底告彆過去的那天,被他仔細地用軟布包好,塞進了衣櫃最底層那個裝舊物的紙箱裡。
他看著那片空白,眼神有瞬間的恍惚,隨即搖了搖頭,仿佛要將那些泛黃的記憶碎片從腦海中甩出去。他伸手關掉了床頭燈,隻留下音響屏幕微弱的光源,準備在鋼琴曲的陪伴下入眠。
然而,手機屏幕再一次突兀地亮起,伴隨著一陣更加急促的視頻通話請求鈴聲,徹底打破了宿舍裡好不容易營造出的寧靜氛圍。屏幕上跳動著一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陳雪。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思緒猛地被拉回到兩年前,他還是新州市那名身不由己的體製內偵查員的時候。那時因為一場不算嚴重的感冒,他走進了一家社區藥店,遇見了那個剛剛大學畢業、穿著白大褂、笑容像南方陽光一樣明媚燦爛的執業藥師——陳雪。她比他小了整整七歲,青春逼人,眼神清澈而大膽。不知是誰先開的口,一次普通的買藥經曆,竟讓兩人互相留下了聯係方式。
後來,在線上,他們從天南聊到地北,從工作瑣事聊到人生理想。她對他,帶著幾分崇拜和親昵;他對她,語氣裡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一種微妙的情愫在虛擬的電波中悄然滋生、蔓延。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喜歡這個聰明、活潑、又帶著點小任性的女孩子,和她聊天總能讓他暫時忘卻工作的壓力和異地戀的苦澀。
但彼時,他身邊還有黎曉知。儘管戀情已是岌岌可危,儘管他與黎曉知相隔兩地、矛盾漸生,儘管陳雪的示好越來越明顯,甚至一度快要跨越那條安全的界限,他始終堅守著對那份感情的忠誠,或者說,是對自己道德底線的一種固執。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與陳雪的距離,將她定義為“一個聊得來的小妹妹”。
最終,或許是看出了他的猶豫不決,或許是耗儘了所有的熱情和耐心,陳雪心灰意冷,一氣之下辭去了新州藥店的工作,遠走南方,去了千裡之外的臨安市。兩人就此心照不宣地切斷了聯係,仿佛從未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現過。但誰也沒有刪除對方的聯係方式,那沉寂的頭像,像沉默的紀念碑,矗立在各自通訊錄的某個角落,祭奠著那段無疾而終的曖昧。
陳秋銘猛地從回憶的漩渦中掙脫出來,心臟因為這段猝不及防的往事侵襲而微微加速跳動。如果是過去,在他還和黎曉知保持著戀愛關係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掛斷這個視頻,甚至可能直接拉黑。但現在……他看了一眼書桌上那片刺眼的空白,自嘲地笑了笑,還有什麼好忌諱的呢?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屏幕上瞬間出現了一張久違卻依舊鮮活生動的臉。還是那頭利落的短發,還是那雙笑起來彎成月牙、仿佛盛著星子的眼睛,還是那份毫無保留的、帶著點嬌憨的爽朗笑容。時光似乎並未在她年輕的容顏上留下太多痕跡。
“陳老師!晚上好啊!好久不見!”陳雪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清脆悅耳,帶著南方口音特有的軟糯尾調,瞬間擊中了陳秋銘記憶深處某個柔軟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