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他的心神不夠堅韌穩固,實在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範疇,太過匪夷所思,太過震撼人心。
“自己真的來到千年之前?真的跨越千年見到了這尊傳說中的心學聖人?”
燈火搖曳的書桌前,那個老者輕輕動了一下,抬起了頭,看向了他。
與此同時,王三豐也得以清晰地看到了這位被譽為大夏最後一位聖人的真麵目。
他穿著極為樸素,一件褐色的布衣罩在略顯單薄的身軀上。花白的長發僅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隨意束起。麵容清臒,五官並不出奇,甚至可以說是平凡。
然而,那一雙眼睛清澈明亮,溫潤如玉,深邃如海,朗如日月。
王三豐強迫自己定了定神,努力收束那些紛亂如麻的思緒。
“他……他就是王陽明?可他為什麼會稱呼我為‘國師’?他口中的國師,又是何人?”
無數疑惑在王三豐心頭翻騰。他下意識地想要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在這個奇特的狀態下,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他想要顯現出身形,同樣無法做到。
他就像一個虛無的旁觀者,隻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無法乾涉,無法交流。
“原來小友不是國師,”屋內,那位聖人的聲音再次在他心底響起,“君是王三豐。”
“您……您……”王三豐心中劇震,念頭急速轉動,“您似乎……認識我?”
他心中迫切地想要溝通,但依舊無法將想法轉化為言語。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內書桌前的王陽明仿佛完全洞悉了他的心思,平靜地給予了回應:
“小友的心靈離我頗遠,我並不識君。但君來見我,我便已識君。”
老人的神色淡然而平和,繼續解釋著:
“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天地外物,皆在我心之中。”
“君未來之時,我心中並無君之存在;君一來,便自然映照於吾心。”
“看不到,聽不到,察覺不到,難道就真的不曾存在嗎?”王三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讀過的那句著名的心學問答:“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剛剛平複些許的心境,又因這番話而微微跳動起來:“陽明先生……他真的能直接聽到我的心聲?”
老者所說的每一句話,看似隨意,實則都精準地回應了他心中閃過的諸多念頭和疑問。
“一心才動念,一心便已知。這並非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尚且需要借助語言、文字這些媒介。而心與心的交流,卻並不需要這些外在的形式。”
“君不必開口,君心中所問,我已儘知。當然,對於君之疑惑,我心中亦有惑。”
“君之容貌,為何與我朝的國師,竟如此酷似?”
王陽明的聲音持續在王三豐的心湖中回蕩。
王三豐仔細觀察,才更加確定,王陽明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嘴唇根本未曾動過。那傳遞過來的,也並非是通常意義上的“聲音”。
這更像是一種“心心相印”!
不知何時,老人已經站起身來,正在狹小的屋內,邁著緩慢的步子,悠悠地踱步。
直到他站起,王三豐才更清晰地看到,這位聖人的身軀,已然顯得十分虛弱。他踱步之間,步伐甚至有些蹣跚,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若隻看這幅景象,他真的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風燭殘年的老人。
然而,在王三豐的特殊感知中,這位老人的身軀內部,卻散發著一種純淨、浩瀚、令人不敢直視的精神輝光。
心靈之光?
一個詞語,突兀地在王三豐的心中蹦了出來。
“你我今日相見,雖屬不易,卻也是一段緣分。我從君的心中,得知了許多後世之事……後世我族……竟已衰落到了如此地步了嗎?”老人的語氣中,似乎帶上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歎息。
老人走得很慢,很艱難,仿佛每移動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氣力。
以至於他說這幾句話的間隙,竟然微微有些氣喘。
這樣的虛弱狀態,出現在這樣一位精神氣魄恢弘陽剛、近乎聖賢的人物身上,顯得是那樣的矛盾,那樣的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