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整個對話過程中,白瀟一直保持著沉默。
白瀟聽著佟小麥帶著哽咽和懊悔的敘述,聽著她為唐夢玲開脫的隻言片語,聽著她即便在求助時仍下意識維護那段破碎友誼的掙紮。
事實上,白瀟一點都不感動,相反,他的內心冷靜得像一塊冰。
幾乎在佟醫生開始敘述不久,白瀟就已經精準地為她畫了一幅心理肖像:
佟小麥這是一個極度重情、道德感極強、且對惡的認知極其天真的人。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相信付出必有回報,善良必遇善良。
她的專業成就建立在絕對的理性之上,但她的情感世界卻截然相反,充滿了理想化的、甚至帶有自我犧牲色彩的執念。
因此,當趙圓提出刑事自訴的可能性時,白瀟根本沒有任何表示。
因為他早就知道,像佟小麥這樣的人,是絕無可能選擇這條路的。
對她而言,親手將“好”朋友送進監獄,帶來的道德負罪感和情感撕裂,可能遠比失去500萬更加痛苦。
她寧願自己吞下苦果,也要維持內心那個重情重義的自我形象,以及那段友情在回憶中虛假的完滿。
白瀟對於這種不想最大化維護自身權益、甚至對加害者仍抱有一絲不切實際幻想的當事人,內心深處是一點都不想去幫的。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人,苦口婆心地勸解、理性地分析利弊,最終往往徒勞無功。
他們需要的不是律師,而是一記來自現實的、足夠沉重的悶棍,直到撞得頭破血流、真正痛徹心扉,才會幡然醒悟。
在白瀟看來,強烈的求生欲是啟動一切援助的前提。
要當事人必須自己先下定決心要爬出深淵,並且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包括情感上的決裂,他才會伸手援助。
否則,任何的幫助都可能被其自身的軟弱和猶豫所抵消,甚至反過來被埋怨。
白瀟清楚地知道,到目前為止,被騙500萬這件事,僅僅讓佟小麥感到痛苦、窘迫、懊悔,卻還遠遠沒有讓她醒悟。
她恨的是事情的結果,卻還沒有真正恨透那個精心算計她、將她推入深淵的人。
因為她還在為對方找借口,還在用“她也許有苦衷”來麻痹自己。
白瀟知道,很多時候,隻有事才能教會人做人。
而現在,顯然還沒到那個時候。
所以,他選擇沉默不去做任何的勸說。
白瀟尊重任何人自我選擇的痛苦曆程。
況且,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民事訴訟不需要他出手,就算是刑事自訴,不管是趙圓還是熊星星,他們已經都能獨立自主地去搞定。
院子裡的談話聲、佟小麥的哽咽、趙圓的勸解、其他人的震驚……所有這些聲音,似乎都成了白瀟耳中的背景音,模糊而遙遠。
白瀟並沒有刻意去忽略,隻是這些信息在進入他大腦、被迅速分析判斷完畢後,就被擱置在了一旁。
白瀟的身體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著頭,目光越過屋簷,看向那輪毫無瑕疵的、冰盤似的滿月。
他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提著冰鎮的科羅娜。
他偶爾會端起來喝一口,冰涼微苦的液體滑過喉嚨,無比愜意。
白瀟的姿態是全然放鬆的,甚至帶著一種與周遭沉重氛圍格格不入的閒適。
這片鄉野夜色多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