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前一晚,周蘇蘇照例給京城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甚至還夾雜著幾聲京劇的唱腔。
“咿——呀——!小祖宗誒,快看你爺爺,給你翻個跟頭!”
是林婉儀的聲音,聽著都快劈叉了。
周蘇蘇心裡一緊,握著話筒的手指都白了:“媽?家裡怎麼了?安華呢?”
“蘇蘇啊……”
電話那頭換成了陸振國,老爺子喘著粗氣,聲音裡透著股從未有過的疲憊。
“沒事兒,沒事兒!就是這小子今天學會爬了,那是滿屋子亂竄啊!剛才差點把那個乾隆年間的花瓶給撞倒了,你媽正給他唱戲轉移注意力呢!”
正如陸老爺子所說,背景音裡傳來小安華“咯咯咯”的笑聲,還有啪啪拍手的動靜,聽起來精神頭十足。
“這小子,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就跟那夜貓子似的。”
陸振國抱怨著,語氣裡卻滿是寵溺。
“剛才還拿著你的照片啃呢,把你照片上那半邊臉都給啃濕了。蘇蘇啊,你放心,家裡一切都好,就是這小子好像知道你要去更遠的地方了,這兩天特彆黏人。”
周蘇蘇聽著兒子那無憂無慮的笑聲,眼淚瞬間就在眼眶裡打轉。
她是個狠心的媽。
把才半歲的孩子扔給公婆,自己跑去兩千公裡外打拚。
“爸,對不起,讓您和媽受累了。”周蘇蘇吸了吸鼻子,壓下喉嚨裡的哽咽,“等我拿下羊城,就把您二老和孩子都接過去過冬。那邊暖和,沒風沙。”
“行啦行啦,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陸振國大概是聽出了兒媳婦的鼻音,趕緊轉移話題。
“你去羊城自己小心點。那邊亂,魚龍混雜的,彆逞強。實在不行,我給你找幾個那邊的老戰友?”
“不用了爸。”周蘇蘇笑了,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我是去做生意,又不是去打仗。要是連這點場麵都鎮不住,我還怎麼給安華掙那大飛機?”
“好好好,有誌氣!不愧是是咱陸家的媳婦!”
掛斷電話,周蘇蘇站在窗前,看著外灘的夜景,久久沒有動彈。
身後的老李正在收拾行李,一邊塞衣服一邊嘀咕:“聽說羊城那邊蚊子大得像蜻蜓,也不知道這花露水管不管用……”
周蘇蘇轉過身,看著這個跟著自己從京城到魔都的老李,突然笑了。
“老李,彆帶花露水了。”
“咱們這次去,要麵對的蚊子,可比蜻蜓毒多了。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
……
第二天一大早,魔都火車站。
綠皮火車噴著白色的蒸汽,臥在鐵軌上蓄勢待發。
站台上人山人海,扛著大包小包的、拖家帶口的、倒騰買賣的,什麼人都有。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汗味、方便麵味和劣質煙草味的特殊氣息,這就是80年代特有的味道——充滿男人味,又生機勃勃。
周蘇蘇穿著一身利落的米色風衣,戴著墨鏡,手裡提著那個裝有“鎏金歲月”樣品的銀色手提箱,在一群灰頭土臉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紮眼。
老李帶著兩個從蘇家借調來的精英——一個叫艾倫的財務,一個叫大衛的法務,兩人都是西裝革履,正一臉嫌棄地看著周圍擁擠的人群,護著行李艱難前行。
“老板,咱們為啥不坐飛機啊?”艾倫是個海歸,忍不住抱怨道,“這火車得晃悠三十多個小時呢,骨頭都得散架了。”
“坐飛機你看不到這些。”
周蘇蘇摘下墨鏡,指了指車窗外那些為了生活奔波勞碌的人們。
“這些人,才是市場。看不懂他們,你就看不懂中國。”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這三十多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