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黎的咆哮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瞪著林川,胸口劇烈起伏,最終,卻隻能不甘地鬆開了手,整個人頹然坐倒在地。
林川看著他,心中一聲長歎。
這便是明黎,性情剛烈殘暴,殺伐果斷,也正因如此,年輕時在戰場上落下病根,身染怪病,常年靠湯藥吊著。
更邪門的是,他家中子嗣也大多體弱,不少甚至壯年故去。
堂堂十二開國公爵,竟屬他安國公一脈人丁最為單薄。
“老二,”林川的聲音放緩了些,卻字字如鐵,“你我,必須好好活著。”
他一字一頓,眼神銳利如刀,直刺明黎的內心深處。
“否則,那小娃娃……就活不成了。”
明黎渾身一震,旋即怒吼出聲:“誰敢!”
“誰都敢!”
林川的聲音陡然拔高,“老二,如今這時代早就不是你我跟著仁宗爺,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定鼎江山的時候了!”
“再說了,人心,隻認一個‘利’字!”
“你我若是倒了,你猜猜,會有多少人爭著搶著把那小娃娃生吞活剝了,去向新主子邀功?”
這番話讓明黎腦袋嗡嗡作響,他怔怔地看著林川,眼中的暴戾漸漸變成沒落。
“你的意思是……”明黎的聲音乾澀無比,他突然湊到林川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氣聲問道,“為了以防不測,咱們……咱們得在暗地裡,先備下另一位……”
“閉嘴!”
林川再次厲聲打斷,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明日進宮,大朝議,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自己掂量清楚,彆給那小娃娃,也彆給你我,招來殺身之禍!”
言罷,他不再看明黎一眼,轉身,邁著沉重的步伐向不遠處的轎子走去。
但林川沒有坐轎,任由那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麻衣和花白的頭發上。
寒風如刀,刮得他蒼老的臉頰生疼。
他抬起頭,望著宮城深處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想他位極人臣,可到頭來,連內廷的一場醃臢都平息不了。
甚至……連一個十歲娃娃的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何其諷刺。
雪,下了一夜。
天,尚未全亮。
寢殿內燭火昏黃,空氣裡浮動著安神香燃儘後的冷冽。
“陛下,該起了。”
趙德的聲音壓得極低,小心翼翼地在韓川耳邊提醒。
他身後,一眾小太監垂手屏息。
韓川的眼睫毛顫了顫。
他沒睡好。
昨夜的血腥味似乎還殘留在鼻尖,而此刻,被強行從淺眠中喚醒,一股無名火自心底竄起,燒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僵硬。
他想發作,把這些擾人清夢的奴才全都踹出去。
可他不能。
從他坐上那個位置開始,他就再也沒有任性的資格。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之下。
自由,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這份認知,讓那股煩躁愈發猛烈。
韓川平複好了心情,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看著趙德那張恭謹又帶著幾分憔悴的臉,韓川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但隻一瞬,便被他天衣無縫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孩童剛睡醒時的迷茫與惺忪。
“趙總管……”他的聲音帶著沙啞的奶氣。
這時,兩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已經上前,一人掀開明黃色的錦被,一人準備為他更衣。
被褥上還殘留著他身體的餘溫,卻轉瞬即逝,被殿內的寒氣吞噬。
韓川心中沒來由地一歎。
做皇帝還真是好,什麼都有人替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