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8】
晚上12點
午夜的指針剛劃過十二，木溪文又一次從粘稠的噩夢中掙脫，猛地睜開眼，冷汗浸濕了鬢角。黑暗中，那些無聲嘶吼的、扭曲拉長的黑影似乎還在牆角蠕動，冰冷的觸感仿佛還纏繞在脖頸。就在他急促的喘息尚未平複時，一個帶著睡意、柔軟得像羽毛的聲音在身畔響起：
“哥……又做噩夢了？”
木溪文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嗯……”
“哥，”周雪妍像尋求庇護的小獸，整個溫軟的身體依偎過來，緊緊貼住他緊繃的側身，雙臂牢牢圈住他的胳膊，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渡給他，“彆怕。雪妍在這兒呢。雪妍會一直在溪文哥身邊的，一直一直……因為溪文哥是雪妍心裡最最重要的人。”她的聲音輕而堅定，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哥，你也要一直陪著雪妍，好不好？要是溪文哥不在……雪妍也會做噩夢的。”
那依賴和祈求，像暖流瞬間衝散了夢魘殘留的寒意。木溪文的心被一種沉甸甸的溫柔包裹，他側過身，寬厚的手掌帶著安撫的力量，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腦勺，指尖穿過柔軟的發絲。
“好，”他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如同許下一個不可違背的誓言，“我會的。我們……不會離開彼此。我保證。”
窗外，夜色深沉依舊。但從這一夜起，那些如影隨形、糾纏不休的魘影，竟真的悄然退去，再未侵擾過木溪文的夢境。
2019年3月19日下午三點MY市MY中學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打在空曠的走廊上，卻驅不散木溪文眉宇間凝結的陰霾。他背靠著冰涼的牆壁，聽著通訊器裡傳來的聲音，指節無意識地收緊。
“徐微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被砂紙磨過，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沉重，“消息……坐實了？”
通訊器那頭，徐微明的語氣也失去了平日的跳脫，帶著確認無誤的嚴肅：“隊長，已經反複確認過了。北奧斯爾聯邦……會在3月25號，正式發布官方公告。公告內容……就是承認蘭戈高地——那個因格蘭帝國殖民遺毒而戰火綿延、爭端不休的現代火藥桶——為以列共和國領土。”
木溪文沉默著，目光投向窗外操場上奔跑的學生身影，眼神卻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那片遙遠而焦灼的土地上。蘭戈高地……這個名詞背後，是無數被點燃的衝突和流淌的血淚。而以列共和國……這個名字在他心中激起的波瀾，複雜得難以言喻。
一方麵，記憶深處瑪利卡那雙溫柔的眼睛，以及第二次國際戰爭中希伯來民族遭遇的、罄竹難書的苦難與屠殺，像沉重的烙印，讓他無法不對這個民族的訴求抱有一絲深切的同情。以列國在國際輿論場上聲淚俱下的控訴，如同“會哭的孩子”，也確實為他們爭取到了不少關注和資源。
然而，另一方麵……以列共和國成立後，對鄰國巴坦屢次三番的、近乎蠻橫的軍事入侵，那些不宣而戰的突襲，在邊境線上燃起的硝煙，以及隨之倒在血泊中的、無數手無寸鐵的巴坦平民……這些冰冷的現實，正像鈍刀割肉般，將他心中那點殘存的同情與耐心，一點點、緩慢而殘酷地消磨殆儘。更棘手的是，正義聯盟委員會內部幾位手握重權的委員，其家族根基便深深紮在希伯來族群之中。這層盤根錯節的關係，讓處理這些曆史遺留下來的、如同荊棘叢般棘手的問題，變得異常艱難。
而命運最辛辣的諷刺莫過於此：若真以血脈的古老源頭論，那些在戰火中顛沛流離、被驅逐出故園的巴坦人，或許才真正流淌著最為純正的希伯來先祖之血。
木溪文盯著眼前流轉著數據流光的全息屏，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麵，聲音裡淬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北奧斯爾佬……還有那些以列人……他們的行事，是越來越沒個底線了！”
全息屏另一端的徐微明立刻接話，語氣同樣帶著壓抑的憤懣：“隊長，這還不算！就在剛才，希伯來家族那邊還有人跑來施壓，話裡話外非要我們表態支持。我當場就頂回去了，說以列國這手玩得真夠缺德的！那家夥……”徐微明冷哼一聲，“臉皮繃得死緊，強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翻來覆去就是那一套——第二次國際戰爭裡希伯來人幾百萬條命沒了，國際社會欠他們的，正義聯盟更該站在他們這邊！我就直接問他，那巴坦國平民的命呢？關他們什麼事？這話一撂，他當場就噎住了，屁都沒再放一個！”
“看來……他們是不打算留餘地了。”木溪文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像寒冰墜入深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徐微明，我們不能等了。立刻……接通我們在各國軍中埋下的‘錨點’！”
“明白！”徐微明的聲音斬釘截鐵。
指令下達，無形的數據洪流瞬間奔湧。木溪文麵前那麵原本尺寸適中的全息屏，如同被注入生命般，無聲地、流暢地向四周延展、膨脹，瞬息間擴展了十倍不止。幽藍的光芒穩定下來，巨大的屏幕上，一格一格的分屏迅速點亮。每一塊分屏中，都映出一張飽經風霜、棱角分明的臉。他們身著不同國家的將帥軍服，肩章上的將星在幽藍光芒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最低軍銜也是少將。這些人，無一不是從屍山血海的實戰中爬出來的狠角色，手下染過****的血，身上帶著硝煙淬煉過的殺氣。此刻，他們神色肅穆，眼神銳利如鷹隼，周身縈繞著一種鐵與血淬煉過的、無需言表的煞氣，仿佛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凝重的壓力。
“諸位，”木溪文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用格蘭語傳遞到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當年各位在正義聯盟旗幟下立下的誓言，可還記得？”
他的話音剛落，一位東康中將挺直了脊背，聲如洪鐘，字字鏗鏘，仿佛要將誓言刻進空氣裡：“怎敢忘懷？！‘正義所至，黑暗遁形！吾之正義，即捍衛人類文明！吾輩在此立誓，願以此身此命，為人類文明之炬火，永世守護！’”
“記得就好。”木溪文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剛毅的麵孔，那目光沉靜卻蘊含著風暴，“現在，就是各位踐行誓言的時刻。眼下的局勢，各位比我更清楚。核戰爭的陰影，已經懸在所有人的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真到了那一刻……”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下，“局麵，必須牢牢掌控在我們手中！”
短暫的沉默在巨大的全息會議空間裡彌漫，帶著無形的重量。終於，一位來自北奧斯爾聯邦的上將打破了寂靜，他的眉頭緊鎖，聲音低沉，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隊長……您的意思我們都懂。但是……如果真的要執行那個計劃，我們……我們冒的風險，恐怕是……太大了。”他艱難地說出了眾人的隱憂。
木溪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火焰，穿透屏幕，牢牢鎖定了那位北奧斯爾上將。
“風險？”木溪文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淬火的鋼刃劃破沉寂，目光如電掃過屏幕上一張張肅穆的麵孔，“這世上哪件事沒有風險？諸位！想想我們是誰！在光軍的旗幟下並肩作戰的時候，國界、政權，這些藩籬還沒豎起來！我們眼裡隻有一件事——人類的存續！現在，到了必須把全人類的命運扛在肩上的時刻，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再為身後那些政府的蠅頭小利而猶豫！”他的話語帶著千鈞之重，每一個音節都砸在人心上。他頓了頓，拋出了更深沉的恐懼：“更要緊的是……頭頂懸著的那把劍——柯哲文明！他們何時降臨，沒人知道。在這種關頭，我們內部……絕不能再有任何意外！你們的家人……”他聲音放緩，卻帶著鋼鐵般的承諾，“……我以正義聯盟隊長的名義起誓，他們的安全，萬無一失！現在，告訴我，還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