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望的大營也在古北口附近。
他就沒有離開過。
從白溝河撤退開始,這次的失敗,就如同一根刺,讓宗望深以為恥。
他比宗翰還要自負,因為他的東路軍雖然不如西路軍打下的地盤大,但戰績卻更加輝煌。
完顏宗弼差點跑斷了馬腿,到了中軍行轅,躍下馬背踉蹡幾步站穩了身子。
這一下確實見水平。
完顏宗弼是阿骨打的四子,宗望是二子,兩人從小就一起長大。
等到起兵滅遼的時候,宗弼更是一直在宗望麾下。
宗望十分器重這個四弟,常使他為先鋒,兩次南下攻取湯陰縣、強渡黃河,也是讓宗弼去打。
“二哥!”
宗弼來到帳中,隻見中間燃著熊熊篝火,帳外北風卷著碎雪撞在牛皮簾上,發出簌簌悶響。
完顏宗弼掀簾進來時,先聞到一股濃重的藥氣,宗弼很討厭這種中藥的氣味,每次聞到都難受,偏偏那氣味像根細針,直往他肺管子裡鑽。
因為大遼占據了幽雲十六州,國內有不少的漢人,所以遼國越是往南,漢化的就越厲害。
不但工匠的技藝水平和大宋相差無幾,就連郎中,也有許多名醫。
甚至還有《脈訣》和《針灸書》這樣的著作。
完顏宗望倚在半舊的貂皮褥子上,錦被下肩背的輪廓塌得厲害。
但是宗弼進來之後,神色微微一怔,很快就掩飾過去。
二哥的病沒有好,但是也沒有惡化,傳令的人自然是不敢編造的,看來是二哥自己的意思。
完顏宗弼看著自己二哥,心中已經開始盤算.
他比去年北撤時候瘦了一圈,原本濃密的眉峰壓成兩道深痕,左頰還留著箭瘡結的痂。
這道箭傷,是在白溝河被射的,當時一簇利箭擦著他的臉頰過去。要是那射箭的定難軍將士再準一點,說不定整個戰局都要改寫。
見宗弼進來,他抬了抬手,喉間發出模糊的“斡啜,來!”。
女真這些人,都是有小名的,但隻有長輩或者比你尊貴的人能叫。
像銀術可,經常稱呼完顏希尹的小名‘穀神’,完顏希尹就很煩他,覺得這鳥人身份不如自己高,還叫自己穀神,數次當眾翻臉。
宗望叫他小名,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而且還顯得很是親昵。
宗弼沒坐,先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接過侍從遞來的溫水盞,試了試溫度才遞過去。
宗望就著他手喝了兩口,忽然嗆咳起來,痰沫裡沾著暗紅。
宗弼攥緊了拳,指甲掐進掌心:“這些南人的醫術,多半是騙人的,吃草根就能治病?不如請大薩滿來跳神,為二哥你祈福消災。”
宗望笑了一聲,沒有反駁這個四弟,宗弼對南人醫術的厭惡,其實還是因為他的言傳身教,以前他就總說這樣的話。
但是病急亂投醫,他這些日子用了以前有些忌諱的針灸,沒想到還真有效果。
以前罵的太厲害,如今靠這個救命,宗望也不好意思說什麼,隻是默默接受治療。
“我聽說遼東那裡,定難軍在給張覺立碑?”
張覺就是宗望打的,他把平州屠了個十室九空,如今那地方能如此一條心跟著郭藥師反金,就是人心還念張覺。
宗弼蹲下來,盯著他兄長灰敗的臉:“二哥,什麼時候了,你就彆管這些了。先把身子養好,咱們再一起打過黃河去,把這群該死的南蠻子、西蠻子全部屠光!”
女真人習慣把定難軍稱為西蠻子,後來也就順便把宋人叫做南蠻子。
他們到現在,其實早就和南蠻子不接觸了
在他們麵前,沒有定難軍以外的將士,就連嶽飛那幾萬人,你說他們是定難軍也不過分,隻是沒有擺在明麵上。
吃誰的糧,著誰的甲,騎誰的馬代王的命令下來,你能不聽?
而且代王還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本來就是有權指揮的。
宗澤為什麼把兵馬往回要,就是他已經看出來,嶽飛如今即便不是定難軍,也是定難軍的一把劍。
還他娘的是一柄利劍.
宗望心裡一苦,果然臥床這半年,手下的兵馬,就不是那麼聽話了。
眼前這個四弟,雖然和自己是一條心,但根本領會不到自己的意思。
完顏宗望屬於典型的因禍得福,曆史上他攻破汴梁,才帶著人馬撤退,路上正逢中原盛夏。
盛夏行軍,再加上擄獲的大宋都門的美酒女子極多,難免有些縱欲,於是中暑暴斃。
這回早早被打了回來,沒趕上盛夏,也沒中暑。
雖然依然犯病了,但在調理和治療下,慢慢有所恢複。
宗望也就不再和四弟打機鋒,直接說道:“西蠻子給張覺立碑,就是為了拉攏平州、潤州人心,他要打郭藥師了。”
“好!”完顏宗弼罵道:“好啊!讓他們狗咬狗,等二哥你病好了,咱們一道殺過去。”
完顏宗望有點懷疑這個四弟是在裝傻,抬頭看了一眼,又覺得不像。
自己病倒這半年,女真的上層,竟然還是如此自信麼?
宗望想起一個人來,這女真全族的命運,看來是要交到那個人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