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清蒸石斑魚，將魚肉送入口中，細嚼慢咽，仿佛沒聽到這苛刻的條件。
原本這類談判就不是他這種技術人員的事，他這種表現倒也正常，隻是現在餐桌氣氛緊張，他還這麼吃，看起來就顯得有點沒心沒肺。
林嘉明瞟了他一眼，越發看不上他，高大俊朗的孫浩很有點明星範，這讓他莫名的有點嫉妒。
他小聲對旁邊的技術員說：“嗰邊窮得好緊要，食肉都要憑票供應。（那邊窮得很，吃肉都要憑票供應。）”
劉躍進聽了心中更是惱火，這反骨仔幾次三番地說怪話，真當我們是泥人呢。
他沉著臉用本地話說道：“黃生，個價太爛，我哋做唔嚟啊。（黃經理，你這個價格我們沒法做。）”
對方幾人聽了都是一怔，林嘉明更是臉色訕訕。
“唉，那就不好意思了。”黃誌邦故作惋惜地歎了口氣。
餐桌上一時冷了下來。
孫浩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濕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才抬眼看向黃誌邦，
“黃經理，國際行情波動大，我們理解。競爭激烈，也是事實。”
“不過，您說小日子、獅城的貨又好又便宜……具體是哪些型號，什麼價格呢？”
黃誌邦一愣，沒想到這個年輕的“技術骨乾”會突然問這個細節，而且如此直接。
他皺了下眉，有些不耐煩：“這屬於商業機密。總之，比你們的產品有優勢就是了。”
“哦？”孫浩的笑意加深了，眼神卻冷。
這幫小子就是欺負國內現在才開放，渠道不暢通，信息比較滯後，故意唬人。
他慢悠悠地伸手，從自己隨身攜帶的皮包裡，掏出一份折疊的英文文件。
他將文件攤開在桌上，推向黃誌邦。
“黃經理，您說的‘又好又便宜’，是指這個嗎？”
孫浩的手指點在文件上一行醒目的數據上，“小日子鬆田精工去年第四季度推出的DIP14H標準引線框架，同尺寸精度公差±0.02mm，月產能十萬片以上的批發價，每千片報價……38.7美元。”
他又翻了一頁：“再看獅城星科的DIP14L改進款，公差±0.03mm，材料是普通銅合金，非高導材料，每千片報價是……31.5美元。”
包廂裡瞬間安靜下來。隻有冷氣機發出低沉的嗡鳴。黃誌邦臉上的假笑僵住了，叼著的雪茄也忘了抽。
林嘉明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份文件——那赫然是一份相當專業的國際電子元器件市場季度報價彙總！
來源標注清晰，數據詳儘。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大陸青工手裡？
孫浩仿佛沒看到他們的震驚，繼續用那種平靜的、帶著點探討學術問題的語氣說：“而我們紅星廠提供的DIP14L，材料是符合IEC60317標準的194高導銅帶，公差實測穩定在±0.01mm以內。上次張經理同意上浮兩個點的底價，換算下來是每千片30.1美元。”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黃誌邦，笑容依舊溫和，眼神卻冷得像冰錐：“黃經理，您告訴我，在這個價格區間內，公差±0.01mm的高導銅框架，除了我們紅星廠，還有哪家供應商能提供？”
說著扭頭看向邵新民，“邵工，我們首批一萬片的良品率，抽樣檢測是多少？”
“99.8%!”邵新民激動得手指都在發抖，強自鎮定回答。
孫浩冷笑一聲，“99.8%的良品率您還說不穩定，我倒想問問，貴公司的良品率是多少？有沒有99！”
劉躍進緊繃的肩膀徹底放鬆下來，端起茶杯掩飾嘴角的揚起的弧度，心裡隻有兩個字：解氣！
黃誌邦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無法作答，公司良品率最好的時候也隻是在98%，還無法穩定。
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咳嗽了幾聲，狼狽不堪。
林嘉明更是手足無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這……”黃誌邦“這”了半天，憋不出下文。
孫浩的數據精準、犀利，直接戳破了他壓價的借口，更暴露了他對市場行情的無知。
他本想用信息差拿捏對方，卻被對方用更紮實的信息反將一軍！
孫浩收起那份報價表，看著黃誌邦，語氣依舊平和，卻透出前所未有的強硬：“黃經理，做生意講誠信，更要講實力。我們紅星廠的產品，質量過硬，價格公道。合同怎麼寫，我們就怎麼執行。您若實在覺得風險大，要降價……”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那份報價單，“也行。我們立刻聯係鬆田精工和星科的代理，看看他們願不願意按您要求的底價供貨。或者，我們也可以找其他更有合作誠意的買家。我相信，能做出同樣品質框架的廠子，在亞洲，目前真不多。”
黃誌邦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心裡清楚，孫浩說得一點沒錯！以紅星廠這批貨的質量，在當前的國際市場上，這個價格確實極具競爭力，真要逼走他們，短時間內根本找不到替代品，生產線停工損失更大！而且一旦孫浩真把貨轉賣給競爭對手……
他打了個寒戰，那他這個經理位置怕還沒坐熱就得滾蛋。
“咳咳！”黃誌邦乾咳幾聲，強行擠出笑容，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哎呀，孫工！誤會，誤會！是我手下人信息滯後，搞錯了！對不住，對不住！”
黃誌邦臉笑得像朵菊花，端起酒杯，“劉科，邵工，彆見怪！咱們按合同！就按張經理之前談妥的來！試用達標，上浮兩個點！立刻結算！後麵如果質量穩定，就按這個價格來，來來來，喝酒，吃菜，這龍蝦涼了就不好吃了！”
回到略顯陳舊的酒店房間，邵新民依然難掩激動，用力拍著孫浩的肩膀：“小孫！你怎麼搞到那份報價單的？”
那份國際報價單，成了今晚逆轉的關鍵。
孫浩笑道：“下午去買零件時管老板要的。”
劉躍進歎道：“還是你小子腦袋活！”
孫浩拿起那牛皮袋：“劉科，你們先聊，我得趕快把那個電源弄好。”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