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山羊胡子老漢直起身,手裡的木尺在掌心敲得邦邦響,眼裡滿是不信。
“小娃子,話可不能亂說!”管木匠的胖工頭搶過話頭,唾沫星子隨著話音飛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巨木做樁,你拿啥建框架?”
“就是!”旁邊的石匠頭跟著點頭,額頭的青筋突突跳,“彆說是把幾根圓木捆一起,那玩意兒不經用!營造這行當,博大精深著呐!老漢做了五十年工匠,啥法子沒見過?”
工地上的風卷著沙塵,吹得腳手架上的麻繩嗚嗚響。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聲音裡全是質疑,有人乾脆背過身去,對著堆成山的石材歎氣——這半大孩子怕是讀傻了,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陳林沒急著辯解,從腰間掏出幾個竹筒,又在地上擺了個豁口的大陶碗。碗沿沾著泥,是工地上裝水用的,被他拿石頭擦了擦,勉強能看。
“諸位,該見過洋人的水泥吧?”他蹲下身,聲音平靜得像沒風的湖麵。
眾人愣了愣,都點了頭。這東西洋人工地常用,灰撲撲的粉末,加水攪和了能粘石頭,比石灰結實。
陳林拿起一個竹筒,將裡麵的灰色粉末倒進碗裡,“簌簌”的聲響在嘈雜中格外清晰。
接著倒沙子,竹筒傾斜時,細沙順著碗壁滑下去,堆成小小的沙丘。
最後是小石子,碎石子滾進碗裡,撞得碗沿“叮當”響。
“嘩啦——”他又倒了一竹筒水。
渾濁的泥水漫過粉末、沙子和石子,在碗裡打著轉。
陳林伸手攪拌,手指插進混合物裡,攪得泥漿濺出碗沿,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這是啥意思?”管瓦匠的工頭忍不住開口,他叫韓忠信,臉上的皺紋裡嵌著常年和灰漿打交道的白痕,“俺們也知道水泥能粘石頭,調沙子抹縫隙,結實得很。可你放石子乾啥?”
這用法還是洋工程師教的,泰勒之前沒少費功夫,華人工匠早就接受了這新鮮東西。隻是往水泥裡摻石子,他們聞所未聞。
“這是水泥的另一種用法。”陳林攪得更勻了,泥漿漸漸成了粘稠的糊狀,“您說的是粘合作用,沒錯。但大家用過就該知道,水泥凝結後硬得像石頭。”
“硬是硬,可脆得很!”韓忠信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眉頭擰成個疙瘩,擺手的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你是想直接用它做梁柱吧?行不通!這玩意兒硬歸硬,經不起震動。小兄弟看著像讀過書的,該懂剛則易折的道理!”
陳林停下攪拌的手,抬頭看向韓忠信,眼裡沒了剛才的隨和,多了幾分認真:“這位阿伯怎麼稱呼?”
“在下韓忠信。”
“韓伯,您說得對,水泥凝固後剛硬有餘,柔韌不足。”陳林點了點頭,語氣裡帶著認同,卻話鋒一轉,“可它缺的是‘骨’,咱們給它加上‘骨頭’就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指著倉庫的方向:“我剛查過倉庫,裡麵有不少鐵棒、鐵絲。咱們把鐵棒紮成骨架,用木板圍成槽子,再把這混凝土灌進去。等它凝固了,就是梁柱,不用榫卯也能連得結實。而且——”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滿臉疑惑的眾人,“我有法子加快凝固速度,還能讓它更結實。”
骨肉相連?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裡都打了個突。道理聽著是這麼回事,可真能成?韓忠信捋著山羊胡子,眼睛盯著碗裡的泥漿,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他乾了一輩子瓦匠,還真沒這麼想過。
計劃敲定後,陳林立刻讓眾人動起來。石匠照舊鑿石頭,沒耽誤手裡的活;木工則掄起鋸子,趕製圍混凝土的木板,木屑紛飛中,木槽的雛形漸漸顯出來。
陳林戴著草帽在工地上穿梭,草帽的草編邊緣磨得有些毛糙,擋不住正午的烈日,太陽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地基早就打好了,青灰色的石基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省了不少功夫。
可他看了工匠們的分工,還是忍不住皺眉——效率太低。
受過後世流水線的熏陶,陳林對當前的分工,感到極為不適。
就說石匠,一塊石頭從取材到修邊,全由一個人包辦,年輕人有勁卻沒技巧,老師傅有技巧卻沒力氣,乾得磨磨蹭蹭。
“這樣不行。”陳林攔住一個正扛石頭的年輕石匠,指著料場,“你專門負責取石頭,不用修邊。”又轉向一個老石匠,“張師傅,您技術好,專門負責給石頭鑿花紋、修邊角。”
他把石匠分成三撥:取石的、粗加工的、細加工的,年輕人乾重活,老師傅乾細活。
工匠們聽著覺得新鮮,試了試,果然快了不少。
年輕石匠不用琢磨怎麼鑿花紋,隻管悶頭搬石頭;老石匠不用費力氣扛料,坐在陰涼處細細打磨,臉上的煩躁少了,多了幾分專注。
安排完石匠,陳林又找來了幾個洋人工程師。
這些高鼻梁的洋人正蹲在圖紙前比畫,鉛筆在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線條。“框架建好後,要用多少石材,每種石材的尺寸,都得算精確。”陳林指著圖紙,用英語說得飛快,“木工要做的家具,也得提前算好尺寸,彆到時候裝不上。”
他又找來畫匠,是個留著長辮子的年輕人,平時給洋行畫招牌的。
“你按工程師說的,把樓房建好的樣子畫出來,要看得清窗戶、柱子在哪兒。”陳林拿起畫匠的畫板看了看,“畫得越像越好,讓工匠們知道最後要修成啥樣。最好將每個房間裝修好的樣子都畫出來。”
畫匠拿著畫筆,在鋪開的牛皮紙上塗塗畫畫,不一會兒,一棟四層樓房的輪廓就出來了,雖然線條簡單,卻讓工匠們看得眼睛發亮——原來這樓建成後是這樣的!
當然了,這效果圖並非隻給工人看,陳林還有彆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