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風凜冽,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地壓在練廷璜的府宅上空,給這座府邸蒙上了一層壓抑的陰霾。
練廷璜站在書房窗前,眉頭緊鎖,望著窗外那幾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枯樹,心中滿是憂慮。
今日,吳健彰要來,這本該是貴客臨門,可他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吳健彰踏入書房,仿若在自家般隨意,大踏步走到椅子旁,一撩衣擺,大大咧咧地坐下。
在十三行摸爬滾打多年,吳掌櫃的眼神裡透著精明與世故,仿佛這世間就沒有銀子擺不平的事兒。
這些年,他不僅打通了各路商界人脈,還搭上了兩江總督璧昌的線,據說,隻要五十萬兩白銀,就能拿下蘇鬆太道的實職。
那可是練廷璜的頂頭上司,如今的吳健彰,眼裡根本放不下一個小小的知府。
自從朝廷與洋人簽約賠款後,官場愈發烏煙瘴氣,賣官鬻爵之事從暗箱操作變得明目張膽,幾乎明碼標價。
但這裡麵門道頗深,想辦成事,得找對人。
漢人官員在這事兒上難有作為,非得找旗人不可,隻因旗人與內務府相通,而賣官的銀子,大半都進了內庫。
吳健彰之所以如此張狂,還有個關鍵原因——他是練廷璜的金主。
當初,若不是他在背後運作,練廷璜想坐上鬆江府知府這把交椅,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吳掌櫃,您交代的事兒,人我去提了,可誰能料到,半道上竟被人救走了。”練廷璜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幾分無奈,“那小子,真就隻是租界一個小小幫辦?”
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道來,本以為隻是一樁小事,府衙去提一個縣衙的嫌犯,再平常不過,即便這人到了府衙後死了或是消失了,以往也都能輕鬆擺平。
可這次,竟有人敢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劫官船,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練大人啊,”吳健彰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鬆江府的治安,不是一向號稱很好嗎?誰敢在您的地盤上撒野劫官船,您心裡會沒數?”
練廷璜並未動怒,神色平靜,語氣沉穩:“所以才說這事兒透著蹊蹺。那個陳林,要是真像你說的那般簡單,又怎會引出這般亂子?”
“會不會是巧合?”吳健彰挑眉問道。
練廷璜果斷搖頭,語氣篤定:“絕不可能。這麼大的動靜,秦少柏能力不差,普通毛賊可沒這能耐劫他的船。”
吳健彰聞言,不禁皺起眉頭。
他要對付陳林,一來是陳林駁了自家當鋪的麵子,讓他在商界丟了顏麵;二來是受了怡和洋行的委托。
如今,怡和洋行與顛地洋行競爭進入白熱化階段,陳林的出現,成了一個不穩定因素。
渣甸先生認為,這樣的人,要麼為己所用,要麼就徹底除掉,絕不能放任其發展。
“那你們府衙就不能再把他抓起來?”吳健彰追問道。
練廷璜再次搖頭,麵露無奈:“吳掌櫃難道不清楚,我們根本進不了租界抓人。不過,隻要他踏出租界一步,我的人便能立刻將他拿下。”
“把他弄出租界……”吳健彰低聲沉吟,“似乎也可行……”他心中暗自思量,陳林躲在租界裡,外麵的人確實拿他沒辦法,但租界裡麵,總歸有辦法可想。
就在這時,府衙的下人匆匆走進書房,恭敬稟報道:“老爺,午飯已經備好,您現在要用餐嗎?”
“好,我這就來。”練廷璜揚聲應道。
他的生活向來規律,不論多忙,都會按時吃飯,每日的飲食也幾乎一成不變。
“吳掌櫃,要不留下一起吃頓便飯?”他轉頭看向吳健彰,發出邀請,兩人本是同鄉,口味相近。
吳健彰擺了擺手,站起身來:“不了,我得去趟租界。你讓手下人在租界外候著,隨時準備抓人。”
“好,那本官就不遠送了。”練廷璜站在門口,目送吳健彰離去,眼神複雜。
這位金主,實在是太難伺候,每次打交道,都讓他心力交瘁。
“老爺,今天送來的魚特彆新鮮,活蹦亂跳的,廚子敲了好幾下才敲暈。”下人跟在練廷璜身後,滿臉堆笑地討好著。
“嗯。”練廷璜應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可心裡卻煩悶得很。
午飯時,桌上的魚確實鮮嫩,魚肉緊實細膩,入口即化。或許是因為太過新鮮,練廷璜不知不覺多吃了幾口。
到了晚上,練廷璜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他隻覺心跳如鼓,胸膛裡像是揣了隻不安分的兔子。
無奈之下,他喚人熬了一碗安神湯,喝下去後,才稍稍感覺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