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那兩位即將進行第十一次衝鋒的父輩,已然絕望。
至於原因麼——他猛地抬起頭,視線穿透破敗的窗欞紙,投向那兩扇緊閉的房門,眼神複雜如冬日的暮靄。
夜幕,如同墨汁般無聲無息地潑灑下來,吞沒了蕭家小院最後一絲光亮。
昏黃的油燈在蕭伯度和蕭仲遠的房間裡再次頑強地跳動起來,如同他們岌岌可危的科考夢。
王氏和周氏依著婆婆嚴命,各自操起了自己的“武器”,邁入夫君的考場。
“曰:左杖黃鉞……右秉……白、白旄……以麾……”蕭仲遠的聲音含糊黏連,帶著濃重的困意,像蚊子哼哼。他的頭一點一點,眼看著就要栽向冰冷的案牘。
“嗤啦——!”
驟然繃緊的發根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懸在梁上的麻繩猛地將他係著的發髻狠狠向上一拽!
“嗷——!疼死俺咧!”蕭仲遠瞬間被劇痛激醒,五官疼得皺成一團,淚花都迸了出來,“曰……曰……曰個沒完啊!我的親娘祖宗!頭……頭皮都要扯掉啦!”他嗚咽著,不敢伸手去碰那根要命的“懸梁繩”。
隔壁屋子。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於豐。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蕭伯度腦門冒汗,背得磕磕絆絆,語氣裡是壓抑不住的煩躁和崩潰。“越若來三月……惟……惟……”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惟什麼啊!我白天裡明明背得滾瓜爛熟!怎麼到夜裡它就跑了?!又跑了!”
他煩躁地揪著自己的頭發,眼中滿是紅血絲,對著守在旁邊、手裡緊握著錐子的王氏嘶吼:“紮!娘子!再給俺紮一下狠的!往這!胳膊!使點勁!”
王氏嚇得手直哆嗦,看著丈夫大腿外側昨日紮出的那個血點還隱隱有血跡,更下不去手。
“紮啊!紮醒了俺就知道了!”蕭伯度眼珠都瞪紅了。
王氏閉眼,心一橫,對著他手臂內側的軟肉狠狠紮了下去!
“嘶——嗷——!!”一聲慘嚎幾乎掀翻屋頂!
這劇痛如同鑰匙,“哢嚓”一聲打開了記憶的鎖。
“對了!對了!是惟丙午朏!!”蕭伯度疼得齜牙咧嘴,臉色扭曲,眼中卻射出癲狂的亮光。
“紮……紮……紮狠了……血……血流……”王氏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
蕭伯度低頭一看,手臂上一個不小的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呃!”他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猛地一黑,整個人軟麵條似的從凳子上滑落,直挺挺砸向地麵!
下一秒,王氏驚恐的尖叫、蕭雲和蕭瑤兒從隔壁衝進來的哭喊聲,徹底打破了蕭家小院那虛偽的“平靜”。
另一間廂房的小床上,八歲的蕭寧用力翻了個身,將小小的腦袋深深埋進散發著陳舊稻草氣息的被子裡。
太慘了……太慘烈了……
他聽著兩邊的兵荒馬亂,絕望地、無聲地在心底咆哮——
蒼天在上!祖師爺開眼!
指著這兩位爹去“科舉興家”?
蕭寧仿佛看到一條無限循環的死胡同,儘頭隻有黑暗。
看來,捅破這寒門天穹的使命,終究是要落在自己這個偽八歲真學霸的肩膀上了!
這沉重的擔子,快把他稚嫩的肩膀壓垮了。
夜深了,蕭家兄弟房間的燈火終於熄滅,隻留下難言的疼痛氣息和死寂般的壓抑,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