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口諭帶來的忙亂與壓抑,如同低氣壓般籠罩了聆音閣兩日。蘇才人幾乎是親自盯著雲汐和含翠清點、整理那些繁瑣的絲線布料,唯恐出一絲差錯。直到所有物品按時送達清思殿偏殿,並未被挑出任何錯處,她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擔,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鬆懈下來,又恢複了往日那種深居簡出的狀態,隻是眉宇間殘留的疲憊和偶爾的出神,透露著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波並非沒有留下痕跡。
雲汐也暗自鬆了口氣,但警惕並未放鬆。她依舊每日打理書閣,伺候筆墨,隻是更加留意蘇才人的舉動,尤其是夜間。然而自那夜之後,蘇才人似乎格外謹慎,再無異動,那絲詭異的冷香也仿佛徹底消失了。
就在她幾乎要以為那夜真是自己的錯覺,一切又將回歸令人窒息的“平靜”時,另一把懸頂之劍,悄然迫近。
這日清晨,雲汐照例早早起身,拿著掃帚打掃聆音閣門前的石階和一小段甬道。秋意更深,晨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刮在臉上生疼。她低著頭,專注地掃去夜間飄落的枯葉,心思卻仍沉浸在蘇才人的秘密和武後那無形的威壓之中。
忽然,一陣極有規律、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敲碎了清晨的寂靜。
雲汐的心臟猛地一縮,握著掃帚的手下意識地收緊。這腳步聲……她絕不會聽錯!
她僵硬地抬起頭,果然看見裴昀帶著兩名金吾衛士卒,正從甬道的另一端巡視而來。他依舊是一身筆挺的暗色軍服,外罩輕甲,腰佩橫刀,麵容冷峻,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沿途的宮苑門戶,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常。
他怎麼又來了?這片區域並非金吾衛日常巡視的重點!
雲汐慌忙低下頭,加快手上的動作,恨不得立刻將自己縮進地縫裡,隻求他不要注意到自己。
然而事與願違。那沉穩的腳步聲在她附近停了下來。
雲汐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脊背,讓她寒毛倒豎。她不得不停下動作,垂首躬身行禮:“奴婢見過裴將軍。”
裴昀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站在那裡,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掃向她身後聆音閣那緊閉的院門。清晨的寒意仿佛因他的存在而更加凜冽了幾分。
“抬起頭來。”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帶絲毫情緒。
雲汐心頭發緊,緩緩抬起頭,但視線依舊恭敬地垂落在他胸前冰冷的甲片上,不敢與他對視。
“你如今在聆音閣當差?”裴昀問道,語氣平淡,像是在確認一個已知的事實。
“回將軍,是。蒙蘇才人不棄,調奴婢來此做些整理書閣、伺候筆墨的輕省活兒。”雲汐儘量讓聲音保持平穩,甚至帶上一絲恰到好處的、對現狀的感恩。
“蘇才人……”裴昀重複了一遍這個封號,目光似乎微微閃動了一下,像是在記憶中搜尋相關信息,“聽聞前日,清思殿曾派人來過此處?”
雲汐心中警鈴大作。他果然知道了!金吾衛的消息竟如此靈通!她不敢隱瞞,也無需隱瞞,便如實答道:“是。皇後娘娘鳳體欠安,需用百鳥朝凰雲錦製寢衣,特命才人清點閣中庫藏,找出所需絲線布料呈送上去。”
“哦?隻是清點絲線布料?”裴昀的語氣聽不出是信還是疑,但那雙眼睛卻如同探針,死死鎖定著雲汐,“期間可有何異常?可有見到什麼……生麵孔?或是聽到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他的問題精準而犀利,每一個字都敲在雲汐緊繃的神經上。生麵孔?不尋常動靜?他是在查探武後吩咐的差事,還是……另有所指?是在懷疑蘇才人借機傳遞什麼?還是懷疑自己與那夜的黑影有關?
雲汐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她強迫自己穩住呼吸,腦子飛快轉動。絕不能提及那夜所見,也絕不能流露出任何對蘇才人的懷疑。
“回將軍,並無異常。”她斬釘截鐵地回答,聲音帶著一絲被質疑的惶恐,“清思殿的女官大人隻是來傳了口諭,並未入內。才人親自領著奴婢們清點物品,並無任何生人靠近,也……也未聽到任何不尋常的動靜。一切皆按娘娘吩咐辦理,不敢有誤。”她將武後的名頭抬出來,希望能稍稍震懾,至少表明聆音閣上下是“遵旨辦事”,並無隱瞞。
裴昀沉默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偽裝。空氣凝固了,隻剩下寒風刮過屋簷的嗚咽聲。雲汐感到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似乎暫時收起了那咄咄逼人的探究:“沒有便好。皇後娘娘的事,不容有失。”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掃過聆音閣的院門,“蘇才人近日可還安好?似乎深居簡出。”
雲汐的心又是一緊。他為何突然問起蘇才人?是例行公事的詢問,還是……他將調查的目光,投向了這位看似不起眼的才人?
“才人一切安好,隻是素來喜靜,不愛走動。”她謹慎地回答。
“嗯。”裴昀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審視,有警告,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彆的什麼情緒。“安分當差。記住本將上次的話,莫要再惹是非。”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帶著兩名士卒繼續向前巡去。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甬道儘頭。
雲汐卻依舊僵立在原地,手中的掃帚幾乎握不住。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壓力徹底消失,她才猛地鬆了一口氣,雙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
冷汗早已濕透了內裡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冰寒刺骨。
裴昀的懷疑並沒有消失,隻是轉移了方向。他像一把淬煉過的利刃,閃爍著冰冷的寒光,精準地指向了聆音閣,指向了蘇才人,或許……也依舊沒有完全放過她。
他那句關於蘇才人的問話,絕非無心!
他到底在查什麼?那夜的黑影?還是彆的更龐大的陰謀?而蘇才人的秘密,又是否與裴昀調查的事情有關?
昀刃所指,迷霧重重。
雲汐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個越來越深的、看不見底的漩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