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浸染了整片山穀。
廝殺聲漸歇,隻餘下兵刃墜地的鏗鏘與傷者壓抑的**。蕭勁衍拄著染血的長槍站在屍骸之間,玄色戰甲上濺滿暗紅血漬,宛如從煉獄歸來的修羅。他仰頭望向天際,雲層被夕陽鍍上金邊,卻掩不住那沉沉的血色,正如此刻他心中翻湧的驚濤駭浪。
“將軍!”副將趙武一身狼狽地奔來,甲胄歪斜,左臂還淌著血,“清點完畢,敵軍殘部已潰散,我軍傷亡……傷亡三成。”
蕭勁衍喉結滾動,沒有回頭。三成傷亡,意味著近千弟兄永遠留在了這片無名山穀。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味嗆得人肺腑生疼:“安置傷員,收斂陣亡將士遺體。”
“是!”趙武領命欲退,又遲疑著補充,“夫人……夫人方才將老弱家眷都安置在西側山坳,說那裡地勢安全。”
蕭勁衍握著槍杆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
西側山坳?
他分明親眼看見黃玉卿將婆婆與明軒攬入懷中,轉瞬間便連同幾位老仆一起消失在原地。那並非障眼法,周遭的親兵都嚇得跪了一地,以為是妖法作祟。直到半個時辰前,廝殺最烈時,那些人又憑空出現在山坳裡,個個麵色驚惶,卻毫發無傷。
“守住山坳,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蕭勁衍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趙武雖滿心疑惑,卻還是沉聲應下。
蕭勁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西側山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方才激戰中,他數次險象環生,卻總在最危急的時刻想起黃玉卿消失的畫麵,那股莫名的恐懼竟比迎麵而來的刀鋒更讓他心悸。
山坳入口處,黃玉卿正指揮著仆婦們給老將軍擦臉。蕭老將軍被護在最中間,雖麵色蒼白,眼神卻清明得很,看見蕭勁衍走來,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探究。
“勁衍。”黃玉卿聞聲抬頭,素白的臉頰沾著幾點塵土,原本束起的發絲散落幾縷,卻絲毫不減其風骨。她挺著孕肚站在那裡,身形單薄卻如青鬆般挺拔,“你沒事吧?”
蕭勁衍的目光掠過她身上,確認沒有傷口,才啞聲道:“無事。”
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老母親正抱著明軒低聲安撫,幾位老仆驚魂未定地整理著行囊,所有人都在,完好無損。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疑團就越是沉重。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黃玉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聲道,“我讓張嬤嬤帶大家去收拾營帳,我們……單獨談談?”
蕭勁衍頷首,轉身走向山坳深處的僻靜角落。
晚風吹過林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方才的慘烈。兩人並肩站在一塊光滑的青石旁,誰都沒有先開口。夕陽的餘暉穿過枝葉縫隙,在黃玉卿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微微垂著眼簾,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你想問什麼,便問吧。”終究是黃玉卿先打破了沉默,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
蕭勁衍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方才……你們去哪裡了?”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盤旋了無數次,每一次都伴隨著荒誕的猜測。是仙術?是妖法?還是某種他從未見過的奇門遁甲?他甚至做好了聽到任何匪夷所思答案的準備。
黃玉卿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沒有躲閃,隻有一種近乎坦然的平靜:“我把他們藏起來了,藏在一個……彆人找不到的地方。”
“何處?”蕭勁衍追問,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黃玉卿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她緩緩攤開手掌,掌心空無一物。可就在蕭勁衍疑惑的目光中,她纖細的手指輕輕一晃,一株帶著露珠的翠綠草藥竟憑空出現在她掌心。
蕭勁衍瞳孔驟縮,踉蹌著後退半步,失聲驚呼:“這……這是何物?”
他征戰多年,見過的奇人異事不在少數,卻從未見過如此違背常理的景象。那草藥分明是剛從土裡拔出的,根莖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她手中?
“這是我的秘密。”黃玉卿將草藥收起來,掌心又恢複了空無一物,“我身上有一處隨身空間,約莫百畝大小,裡麵能儲物,也能藏人。方才情況危急,我隻能將老弱家眷送入空間暫避。”
空間?
蕭勁衍腦中一片空白,這個詞陌生又詭異。他定定地看著黃玉卿,試圖從她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可看到的隻有坦蕩與真誠。他想起她嫁入將軍府後種種不合常理的舉動——總能拿出珍稀藥材,救治老將軍的頑疾;在短時間內囤積海量物資,仿佛未卜先知;甚至連明軒的失語症,都在她的調理下奇跡般好轉。
原來如此……
那些他曾歸咎於“運氣”或“家學淵源”的事情,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為何……要告訴我?”蕭勁衍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如此驚天秘密,足以讓她引來殺身之禍,她竟就這樣輕易地告訴了他?
黃玉卿望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因為你是蕭勁衍,是我的夫君,是孩子們的父親。”
她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蕭勁衍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與暖意交織著湧上心頭。他想起成婚以來的點點滴滴,從最初的相敬如“冰”,到後來的試探與靠近,再到此刻的坦誠相對,這個女子總是在不經意間給她帶來驚喜與震撼。
“你就不怕……我忌憚你?”蕭勁衍艱難地問道。換做任何一個君主或將領,得知身邊有這樣一位身懷異術的女子,恐怕都會心生忌憚,甚至痛下殺手以絕後患。
“怕。”黃玉卿坦然承認,“但我更相信你。”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悠遠:“我知道你並非心胸狹隘之人,也知道你重情重義。何況……”她輕輕撫摸著隆起的小腹,“我們已有明軒,還有腹中的孩子,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
這三個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間融化了蕭勁衍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他走上前,伸手將黃玉卿緊緊擁入懷中,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傷了她和腹中的孩子。
“玉卿……”他將臉埋在她的發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委屈你了。”
他能想象,獨自背負著這樣的秘密該有多辛苦。每一次動用空間,都要提心吊膽;每一次拿出珍稀物品,都要費儘心思掩飾。而這一切,她都一個人扛過來了。
黃玉卿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她輕輕環住他的腰,低聲道:“不委屈。”
隻要能換來他的信任與理解,一切都值得。
蕭勁衍鬆開她,雙手扶著她的肩膀,目光鄭重:“你的秘密,便是我的秘密。從今往後,有我在一日,便護你一日。”
這不是情話,而是擲地有聲的承諾。黃玉卿看著他眼中的堅定,眼眶微微發熱,點了點頭。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夜幕悄然降臨。親兵點燃了火把,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兩人的臉龐,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與溫情。
“對了,”黃玉卿像是想起了什麼,“空間裡不僅能儲物藏人,還有一處靈泉,泉水能加速傷口愈合。方才我已取了些泉水,讓張嬤嬤給輕傷的仆婦用上了,效果顯著。”
蕭勁衍心中一動:“那重傷的將士……”
“靈泉水雖神奇,卻不能起死回生。”黃玉卿搖搖頭,“但配合藥材使用,或許能挽救一些性命。今晚我便調製些藥膏,明日讓軍醫試試。”
“好。”蕭勁衍頷首,心中對那神秘空間更多了幾分好奇,卻沒有再多問。他知道,黃玉卿願意告訴他這些,已是極大的信任,他不能得寸進尺。
兩人並肩往營地走去,火把的光芒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對了,”蕭勁衍忽然想起一事,“你可知此次伏擊我們的是何人?”
黃玉卿腳步微頓:“不是北狄的兵馬?”
“不是。”蕭勁衍麵色凝重,“北狄騎兵慣用彎刀,箭羽上也有特殊標記。但方才那些人用的是中原製式的兵器,手法狠辣,更像是……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