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新都的夜色來得快,剛過酉時,天邊的霞光就褪成了淡紫,街上的燈籠次第亮起,橘色的光透過紗罩灑在青石板上,把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可城南的審訊室裡,卻沒有半分夜晚的柔和——潮濕的牆壁泛著冷意,一盞油燈懸在房梁上,火苗被風一吹,忽明忽暗地晃著,把桌案後念安的臉照得一半亮一半暗。
灰袍漢子被綁在木椅上,手腕和腳踝都勒出了紅痕,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不敢抬頭看念安,隻盯著自己的鞋尖,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剛才念安讓人把他去年被俘時穿的破衣擺放在麵前,那上麵還留著戰場的血漬,瞬間就擊潰了他大半的心理防線。
“再說一遍,是誰讓你畫工坊的圖紙?”念安的聲音很輕,卻像冰碴子似的紮人。他手裡拿著一根竹片,輕輕敲著桌案上的圖紙,炭筆勾勒的工坊輪廓在燈光下格外刺眼,“你去年在朔北戰俘營裡,蕭將軍念你家中有老母,特意放你回去,你就是這麼報答的?”
漢子的肩膀顫了顫,喉嚨裡發出含糊的聲響。他想起去年被俘時的場景,朔北的士兵沒打他,還給他送了傷藥;離開時,那個姓蕭的將軍還塞給了他二兩銀子,讓他回去好好過日子。可他剛到家,就被羅刹國的軍方抓了去,說要麼跟著使團去朔北探消息,要麼就殺了他老母。
“是……是我國的軍務大臣,”漢子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說……說隻要我能畫出朔北火器工坊的布局,還有火器的樣子,就放了我娘。我沒辦法……”
念安的手指頓了頓,竹片停在圖紙上的“火器庫”標注處:“伊萬知道這件事嗎?他跟你說過什麼?”
“伊萬大人知道!”漢子急忙點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出發前他跟我說,要是被抓了,就說是我自己貪財,想偷了圖紙去賣錢,千萬彆提軍務大臣。他還說……還說要是能摸清朔北火器的製法,回去就賞我一百兩黃金。”
這話一出,站在一旁的侍衛長忍不住皺眉——伊萬白天在議事廳裡還裝得彬彬有禮,說什麼“願與朔北和平通商”,背地裡卻指使探子偷情報,簡直是兩麵三刀。
念安沒說話,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半杯涼茶,遞到漢子麵前:“喝了,接著說。你們除了要工坊的圖紙,還想探什麼消息?那個‘日耳曼’部族,你們知道多少?”
漢子接過茶杯,手一抖,茶水灑了大半。他喝了口剩下的涼茶,才緩過勁來:“日耳曼……我國的探子說,他們已經占了烏拉爾山以西的三個部落,還搶了我們的鐵礦。軍務大臣怕他們東進,又怕朔北不肯幫忙,所以才想偷火器技術——他說,要是有了朔北的火器,就算日耳曼來了,也能擋一陣子。”
“你們和日耳曼有過接觸?”念安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漢子搖頭,臉色更白了:“沒有……沒敢接觸。隻是去年冬天,有個日耳曼的使者來過我國,想見沙皇,可沙皇沒見他。聽說那個使者說,要跟我國‘合作’,一起打朔北,還說……還說朔北的土地,他們也想要。”
念安的手指攥緊了竹片,指節泛白。原來羅刹國偷火器技術,不僅是為了防日耳曼,還藏著和日耳曼勾結的心思——雖然現在沒成,但保不齊以後會有變數。他站起身,對侍衛長道:“把他帶下去,好生看管,彆讓他死了,也彆讓他跟其他人接觸。”
“是!”侍衛長應了聲,帶著漢子出去了。
審訊室裡隻剩下念安一人,油燈的火苗還在晃,他拿起圖紙,仔細看著上麵的每一處標注——探子畫的雖然粗糙,但關鍵的工坊大門、倉庫位置都標對了,顯然是提前做過功課的。他皺著眉,把圖紙折好放進懷裡,轉身往議事廳去——這事得趕緊跟父親和母親說。
此時的議事廳裡,依舊亮著燈。黃玉卿坐在桌案旁,手裡拿著一本賬冊,上麵記錄著博覽會這幾日的交易額,眉頭卻微微皺著。蕭勁衍站在地圖前,手指在烏拉爾山的位置反複摩挲,臉色沉得像夜色。
“念安來了。”黃玉卿先聽見了腳步聲,抬頭看向門口。
念安走進來,把圖紙和審訊的結果一五一十地說了。蕭勁衍聽完,手指猛地拍在地圖上,聲音裡帶著怒意:“好個羅刹國!一邊跟咱們談通商,一邊背地裡搞這些小動作,還敢打日耳曼的主意!”
黃玉卿放下賬冊,拿起圖紙看了看,指尖在“火器庫”的標注上停了片刻:“看來伊萬白天說的‘擔心日耳曼東進’,根本就是借口。他們是怕日耳曼打過來,又想在咱們這裡撈好處,所以才兩麵三刀。”她頓了頓,抬頭看向念安,“那個探子說的‘日耳曼使者想見沙皇’,你覺得是真的嗎?”
“應該是真的。”念安點頭,“他當時嚇得渾身發抖,沒膽子撒謊。而且日耳曼想東進,肯定會先拉攏周邊的勢力,羅刹國就是最好的目標——畢竟兩國都跟咱們有過節。”
蕭勁衍走到桌案旁,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壓下心裡的火氣:“看來咱們得加快步伐了。念安,你明天就派人去烏拉爾山附近偵查,看看日耳曼的具體動向,順便盯著羅刹國的軍隊調動。工坊那邊,你再加派些人手,尤其是火器庫,必須日夜看守,不能再讓探子混進去。”
“我知道了。”念安應道。
黃玉卿這時又開口:“還有通商的事。念北明天要跟伊萬談具體的交貨時間和地點,你讓她多留意伊萬的反應——要是他知道探子被抓了,肯定會慌,說不定能套出更多話來。”
“好。”念安記在心裡,又說了幾句關於守衛安排的事,才轉身離開。
議事廳裡又靜了下來。黃玉卿走到蕭勁衍身邊,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標注,輕輕歎了口氣:“本以為博覽會能安安穩穩的,沒想到還是出了這麼多事。日耳曼、羅刹國,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的探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蕭勁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些許寒意:“彆擔心,咱們經曆的風浪還少嗎?當年在朔北立足的時候,比現在難多了,不也挺過來了?現在朔北有兵有糧,還有孩子們幫襯,就算真有敵人來,咱們也能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