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將破碎的街道染成暗沉的顏色。英吉利穿過斷垣殘壁,腳步在積水的地麵踏出沉悶的回響。他最終停在一棟相對完好的古老建築前,門廊上剝落的徽記依稀可辨。
沒有敲門,他直接推開了沉重的木門。門內並非富麗堂皇的廳堂,而是一個光線昏暗、堆滿卷宗和地圖的房間,空氣裡彌漫著陳舊紙張、潮濕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味。一個身影背對著他,站在巨大的、布滿灰塵的窗前,望著窗外死氣沉沉的雨景。
那人身形高挑,穿著剪裁考究卻明顯陳舊、甚至帶著些許磨損的黑色大衣,金發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顯得有些黯淡。他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他的麵容與英吉利有幾分依稀的相似,同樣帶著刻骨的疲憊與一種揮之不去的冷漠,但那雙與英吉利一樣的眼睛更加深沉,像是承載了這座城市太多無法言說的沉重記憶。他就是倫敦。
“你回來了。”倫敦開口,聲音低沉平穩,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早已預料到他的到來。他的目光在英吉利身上掃過,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份強撐起來的鎮定下,無法完全掩飾的虛弱與內在的裂痕。
英吉利沒有寒暄,他徑直走到房間中央,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發梢滴落,在他腳邊形成一小片暗色的水漬。“我需要恢複對這裡的完全掌控。”他的聲音同樣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現在。”
倫敦的眼眸凝視著他,像是在評估一具殘破卻依舊危險的武器。“您的狀態很差,意識體。”他用了一個更顯疏離的稱呼,“強行建立深度連接,梳理這片混亂的土地,對你而言無異於一場酷刑。你的精神域承受不住。”
“我說了,現在。”英吉利重複道,語氣加重,祖母綠色的眼眸裡是近乎偏執的火焰,那火焰燃燒的是他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力。“代價我自己清楚,也自己承擔。”
倫敦沉默了片刻,房間內隻剩下窗外淅瀝的雨聲。最終,他微微頷首,沒有再多勸一句。“如你所願。”
過程遠比言語描述更為殘酷。當英吉利的精神力毫無保留地釋放,與倫敦所代表的這片土地意誌強行融合時,劇烈的痛苦瞬間席卷了他。那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更深層次的、針對靈魂的撕裂與碾壓。
這座城市數百年的榮光與傷疤,戰爭留下的恐懼與哀嚎,秩序崩壞後的混亂與絕望……所有沉重而負麵的記憶碎片,如同裹挾著碎玻璃的洪流,衝撞著他本就布滿裂痕的精神壁壘。他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血絲,但他死死咬著牙關,硬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隻有額頭上不斷滾落的冷汗和因極度忍耐而微微抽搐的肌肉,暴露了他正承受著何等非人的折磨。
倫敦就站在他對麵,靜靜地看著。他的臉色也同樣不好看,每一次英吉利精神力的衝擊,都如同在他承載的這片土地上又劃開一道新的傷口。但他隻是默默承受著,眼眸深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與英吉利同調的悲哀。
不知過了多久,那狂暴的精神衝擊才漸漸平息。連接穩固了下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對這片土地上每一寸氣息的精細掌控感,回到了英吉利手中。代價是他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渾身被冷汗浸透,虛脫得幾乎站立不穩,隻能勉強用手撐住旁邊的桌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內裡更是千瘡百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靈魂被撕扯的餘痛。
“……他們,”英吉利喘息著,聲音沙啞得厲害,卻執拗地問出了那個明知會刺痛自己的問題,“還在找我嗎?”
倫敦平靜地注視著他,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法蘭西女士,最初幾乎翻遍了已知星域。現在……她似乎接受了現實。”
“接受了現實……”英吉利低聲重複,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苦澀的弧度。這比他預想中任何一種反應都更讓他心痛。那種死寂的“平靜”,是他親手賦予她的絕望。
“幫我。”他抬起眼,看向倫敦,眼神裡是最終的決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慘烈,“幫我隱瞞。徹底抹去我存在的一切痕跡。讓她,讓所有人,都堅信英吉利已經消散了。”
這是一場沉默的共謀。他與自己首都的化身合謀,將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亡魂”,將那個他靈魂深處最渴望觸及的人,永遠放逐在謊言構築的彼岸。
倫敦靜靜地看了他幾秒,那雙灰色的眼睛裡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最終歸於一片沉寂的了然。
“好。”他隻有一個字的回答。
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窗,像是無數聲壓抑的歎息。英吉利站直了身體,轉身,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向門口,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無比孤寂而決絕。
他成功了。他把自己徹底藏了起來,藏在了倫敦的陰影裡,藏在了所有人的記憶墳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