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靜默後,最年輕的將領按規矩首先開口。
一名隸屬突合速麾下的謀克抹了把臉:“先鋒雖敗,但宋人主力孱弱如羊是實!河東州縣,聞我大軍將至,官吏逃竄,百姓惶恐,開門投降者比比皆是!都統遇上的,不過是少數者。”
緊接著,徒單合喜接口,語氣帶著輕狂:“正是!南人女子皮肉滑嫩,金銀堆積如山!破了太原,洛陽、汴梁就在眼前!都統不過是…是輕敵了!”他不敢說得太重。
輪到突合速。
他從水裡猛地站起,水珠順著他粗壯的胸膛流淌,便肆無忌憚地大笑道:“哈哈哈哈!說得對!宋人?軟骨頭!某家帶兵南下,那些穿紅袍綠袍的官兒,一見我大軍到了,跪得比兔子還快!褲子都濕了!南朝的皇帝老兒,隻知道躲在宮裡玩女人畫鳥!銀術可厄寧(兄弟)這次是運氣差點,碰上個敢咬人的兔子。
無妨!明日大軍齊發,碾碎了太原!裡麵的財寶女人,任兒郎們取用!某剛搶的那幾個宋女,柔是柔了,不經玩,還是得多搶些烈性的才夠勁!”
他眼中閃爍著貪婪和殘忍的光芒,引得徒單合喜等人一片附和哄笑,空氣裡彌漫著施暴者對獵物的輕蔑。
粘罕麵無表情,目光投向完顏婁室。
完顏婁室緩緩從水中站起,冰水滴落,他身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傷疤。
他沒有看突合速,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笑聲:
“兔子急了會咬人,狼掉以輕心也會被兔子蹬傷眼。”他轉向銀術可,“三千精銳,非一日可練成。告訴我,宋軍何人主將?如何布陣?如何交鋒?太原城防士氣如何?”
銀術可臉色更加難看:“太原王稟,部下亡命,非是尋常宋軍!他們敢與我軍近身搏命!以火牛衝亂我軍防線,且百姓跟從,太原城頭箭矢擂石充足,守軍未見動搖!”
婁室眼神微凝,點點頭:“王稟能讓你銀術可吃此大虧,能令三千鐵騎覆沒,絕非等閒。此非‘兔子’,乃是一頭潛伏的惡虎!太原守軍士氣未墮,更非待宰羔羊。”
他環視眾人,尤其看向突合速,“突合速一路劫掠順利,所陷城池,非是守將無能,或是宋廷中樞混亂,調度無方,或是守軍本就羸弱、毫無戰心。太原不同!此乃河東脊梁,宋人必拚死以守!先鋒之敗,絕非意外!”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我軍連勝,輕敵之氣彌漫全軍!今日之敗,正是一記警鐘!若再視太原如無物,視宋軍如羔羊,繼續輕兵冒進,或隻知劫掠、不顧身後,隻恐還有更大的挫敗!”
他看向粘罕和希尹:“元帥,穀神(完顏希尹)。某以為,太原須圍!斷其糧道,疲其軍心。一麵掃清外圍據點,一麵打造攻城重械。待其糧儘兵疲,再以雷霆之勢破之!方是萬全之策。此時置氣強攻,徒耗勇士性命!”
他的話擲地有聲,如一盆冰水澆在突合速等人的狂熱上。
粘罕的目光終於落到了穀神身上。
這位創造了女真文字,深諳漢、契丹文化的智者,一直閉目沉思,此刻才緩緩睜開眼。
他並未直接回應婁室,而是用一種洞察萬物的平緩語調開口:
“銀術可三千鐵騎的鮮血,染紅了汾河之雪,確實令人痛惜,然!”
他話鋒一轉,目光如炬掃過眾將,“此敗,不過是我大金巨輪碾過南朝朽木時,迸濺起的一小塊碎片。無關大局,動搖不了我滅宋的根基。”
他踏出溪水,早有親兵送上乾燥的布巾和皮袍。
希尹一邊從容披衣,一邊走回大帳。
眾將也紛紛出水,冰冷的皮膚接觸到空氣,更顯肅殺。
回到帳中,希尹走到巨大的河東地形圖前,手指精準地點在太原的位置。
粘罕沉聲道:“穀神,依你之見?”
穀神轉過身,眼神銳利,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
“元帥,諸位將軍。此敗,是輕敵之過,亦是宋廷氣數未儘前的一點回光返照。然其根本,正如婁室所言,在於未能洞察宋之虛實,未能貫徹我既定方略。”
他手指地圖,條分縷析:
“其一,太原乃鎖鑰,破則河東崩。太原堅城,強攻乃下下策。當行‘鎖城法’。令猛安精騎,扼守各城門,使其一粒糧、一兵卒不得入太原!
再分兵掃清榆次、壽陽等外圍,孤立太原。城中糧草,最多支撐三月。屆時,軍民離心,不攻自潰!何必以我女真健兒之軀,去填宋人的深溝高牆?”
“其二,東西鉗形,鎖死汴梁。此乃滅宋根本!西路軍破太原,扼太行陘、軹關陘,兵鋒威懾關中,讓宋廷西逃無路!
東路軍此刻應已橫掃河北,兵臨黃河。待我軍肅清太原外圍,即刻南下,沿汾河直撲河中府(永濟市),威逼洛陽,與東路軍會師汴梁城下!太原之得失,時間在我!何必爭一時之快?”
“其三,宋之必亡,亡於腹心潰爛!”
穀神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嘲諷,“其軍製腐朽至極!兵員缺額,軍餉貪墨,器械朽壞。汴京禁軍,不過充門麵之豚犬!其朝堂黨爭酷烈,君臣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