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汾的黃老板給價實在,喬家印章和幾本關鍵賬冊出手後,幾人分了錢,王勇當天就跑去供銷社買了台嶄新的電視機,抱著往家走時腰杆挺得筆直。艾時則揣著自己那份,拉著張老二去了廢品站,蹲在角落翻了一下午,挑出半麻袋鏽跡斑斑的鐵器——都是些舊農具上的零件,看著不起眼,卻是製作簡易探杆的好材料。
“時哥,咱真要去韓城?”張老二蹲在地上,幫著把鐵棍截成等長的小段,“我聽黃老板說,那邊的土塬看著平,底下全是流沙層,一不小心就塌。”
艾時正用砂紙打磨探杆頂端,聞言頭也不抬:“越險的地方才越有料。元代萬戶侯,正三品的官,按規製,隨葬品裡少不了金銀器,說不定還有青花瓷——你忘了上次在潘家園,一個殘片就賣了八千?”
“可流沙層……”
“流沙層怕啥?”王勇扛著新電視機闖進來,額頭上還帶著汗,“咱有艾哥的法子。上次在趙家洞,不是用鬆木杆打樁固沙嗎?這次多備點杆子,不信鎮不住那破沙子。”他把電視機往牆角一放,插頭往插座上一插,屏幕“滋啦”一聲亮起,引得廢品站老板扒著門往裡瞅。
艾時白了他一眼:“少顯擺你的電視。去韓城前,先去趟木材市場,買二十根丈二的鬆木杆,再備五十斤麻線和十斤桐油——麻線泡桐油,纏在木杆上防蛀,這是老規矩。”
三日後,一輛租來的二手皮卡載著人、工具和半車鬆木杆,顛簸在韓城的土塬上。車窗外,黃土塬像被巨斧劈過,溝壑縱橫,夕陽把土坡染成金紅色,看著壯闊,卻透著股荒涼。
“按黃老板給的坐標,就在前麵那片‘亂墳梁’。”張老二舉著張泛黃的地圖,比對著眼見的地形,“你看這梁子,東西走向,兩頭高中間低,像個馬鞍,按‘地脈圖’的說法,這叫‘鞍馬地’,專出武將——萬戶侯是帶兵的,葬在這兒合情理。”
艾時停下車,從後備廂拿出探杆,往地上一戳。探杆沒入半尺就頂到了硬東西,他轉了兩圈拔出來,杆頭沾著層紅土。“紅膠泥。”他用手指撚了撚,“這種土黏性大,底下要是有墓,封土會混著夯土塊——再探。”
三人呈“品”字形排開,每隔三步插一根探杆。王勇力氣大,探杆插得又深又快,突然“噗”的一聲,探杆沒入近尺,拔出來時,杆頭沾著點青灰色的粉末。
“是夯土!”張老二眼睛一亮,“這種土是經過夯實的,密度比普通黃土大,十有八九是封土層!”
艾時蹲下身,把粉末湊到鼻尖聞了聞,又撚了點放進嘴裡嘗了嘗——微苦,帶著股煙火氣。“沒錯,是墓上的夯土。元代人講究‘火烤封土’,為的是讓土結塊,防滲水,所以有這股味。”他在四周插了五根探杆,劃出個丈許見方的範圍,“就在這下麵,墓室坐北朝南,探杆往南偏三寸再插,找墓道入口。”
找墓道花了整整兩天。土塬上的風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臉上生疼,王勇的耳朵凍得通紅,罵罵咧咧地往手上哈氣:“這鬼地方,連隻鳥都不來,那萬戶侯咋選這兒?”
“就因為鳥不來才安全。”艾時的探杆突然頓了一下,他猛地用力往下一壓,探杆“噌”地沒入大半,拔出來時,杆頭纏著幾根腐朽的麻線,“著了!這是‘紮口繩’,封墓道時用來捆磚的。”
確定了墓道位置,幾人開始挖探溝。王勇掄著洛陽鏟,一鏟下去帶起一大塊土,張老二則蹲在旁邊,把土塊掰開細看——若是混著磚渣、石灰,就說明離墓道近了。挖到丈許深時,洛陽鏟碰到了硬物,發出“當”的脆響。
“慢點。”艾時按住王勇的手,換了把小鏟子,一點點刨開浮土,露出塊青灰色的磚。磚上刻著簡單的回紋,邊緣帶著火燒的黑痕。“是元代的‘城磚’,看來這墓道是用舊城牆磚改的,省錢,也結實。”
順著磚縫往下挖,墓道的輪廓漸漸清晰,寬約五尺,用青磚砌成,頂部是拱形。艾時摸出根蠟燭,點燃了往下放——火苗穩穩的,不晃。“沒漏氣,裡麵氧氣夠。”他又拿出根細長的鐵絲,順著磚縫捅了捅,“勾縫的灰漿是糯米石灰漿,硬得跟石頭似的,得用鏨子慢慢鑿。”
王勇搶過鏨子,掄起錘子就砸,“鐺”的一聲,磚上隻留下個白印。“我就不信治不了它!”他紅著眼較勁,鏨子換了三把,終於在磚縫處鑿出個小豁口。
“彆鑿了。”艾時攔住他,從包裡掏出個小陶罐,裡麵裝著黑色的膏狀東西,“這是‘解灰膏’,用醋泡生石灰拌的,抹在磚縫上,等半個時辰,灰漿就酥了。”
果然,半個時辰後,用螺絲刀輕輕一撬,整磚就鬆動了。三人輪流動手,拆了約莫丈許長的墓道磚,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艾時先扔了隻活雞進去,雞撲騰了兩下,沒動靜。“不對勁。”他皺眉,又扔了根燃燒的火把,火苗瞬間矮了下去,變成藍幽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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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瘴氣!”張老二趕緊遞過防毒麵具——那是他們從廢品站淘來的舊消防麵具,雖然看著簡陋,濾毒罐是新換的。“元代墓裡常灌水銀防腐,這瘴氣十有八九是水銀揮發的。”
戴上麵具,氣味果然小了很多。墓道裡積著半尺厚的灰,踩上去“沙沙”響。兩側牆壁上的壁畫大多剝落了,隻剩些模糊的戰馬和旌旗圖案,能看出是描繪墓主人帶兵出征的場景。
“小心腳下。”艾時用探杆敲著地麵,“元代墓道裡愛設‘翻板’,底下是空的,鋪著薄石板,看著結實,踩上去就掉。”他的探杆突然往下一沉,“著了,就在這兒。”
三人合力移來塊大石頭,壓在翻板邊緣,再踩著石頭跳過去。過了墓道,是道石門,門楣上刻著“忠勇侯府”四個篆字,門中間有個凹槽,是插門栓的地方。
“這門栓是‘暗栓’,從外麵推不開。”艾時摸出根特製的鐵鉤,順著門縫伸進去,左右撥弄了片刻,隻聽“哢噠”一聲,門鬆動了。三人合力一推,石門緩緩打開,一股混合著腐朽和金屬的氣味湧了出來。
門後是前室,擺著幾個陶俑,都缺胳膊少腿,地上散落著些鏽跡斑斑的兵器——長槍、大刀,還有個頭盔,上麵的銅飾已經氧化成了綠色。
“前室沒啥好東西,都是些象征儀仗的物件。”艾時用手電筒照著四周,“看地麵,這兒的磚是‘金磚’澄泥磚),比墓道的磚密,說明後麵有主墓室。”
穿過前室,又是一道門,這次是木門,早已朽爛,輕輕一碰就碎了。門後豁然開朗,是間十丈見方的墓室,正中央擺著口紅漆棺槨,棺木上的金漆雖已剝落,但龍鳳圖案還能看清。四周擺著十幾個木箱,有幾個已經塌了,露出裡麵的瓷器碎片。
“青花瓷!”張老二撿起塊碎片,手電光下,青花發色濃豔,畫的是纏枝蓮紋,“這是‘至正型’青花,正經的元青花!”
王勇已經衝到一個沒塌的木箱前,撬開蓋子,裡麵碼著十幾個銀元寶,每個都刻著“至元通寶”的字樣。“時哥,發財了!這一箱夠我再買倆電視的!”
艾時沒動那些銀元寶,而是走到棺槨旁,棺蓋與棺身之間有縫隙,他用手電筒往裡照,隱約能看到墓主人的朝服,上麵鑲著的寶石還在反光。“先彆碰棺槨。”他攔住要去撬棺的王勇,“元代貴族墓裡,棺底常設‘水窩’,裡麵灌水銀,一撬棺蓋就會流出來,沾著就爛。”
他從包裡拿出卷尺,量了量棺槨的尺寸,又看了看四周的木箱:“按規製,主墓室東西兩側應該有耳室,左邊放金銀,右邊放文書。張老二,你去東邊找找,王勇跟我去西邊。”
張老二在東邊牆角摸索了半天,果然摸到塊鬆動的磚,一拉,磚後露出個暗格,裡麵擺著個銅壺,打開一看,裡麵裝滿了金錠,每個都有巴掌大。“時哥,這兒有硬貨!”
王勇在西邊也有發現,他踹開一個半塌的木箱,裡麵不是文書,而是堆兵器,其中一把彎刀,刀鞘是鯊魚皮的,上麵鑲著顆紅寶石,抽出來時寒光閃閃,刀刃居然沒怎麼生鏽。“這刀真帶勁!留著自己用!”
艾時沒理他,正盯著棺槨底座看——底座邊緣有圈凹槽,裡麵積著黑褐色的粉末。他用手指沾了點,撚了撚,又聞了聞:“是朱砂和硫磺的混合物,防蛀的。看來這墓沒被盜過,運氣不錯。”
他從包裡拿出根細麻繩,一端係在棺蓋前端,另一端讓王勇拉住,自己則用撬棍頂住棺蓋縫隙,慢慢用力。“慢點,聽著有沒有異響。”
棺蓋緩緩抬起寸許,沒見有水銀流出,艾時鬆了口氣:“看來傳言不準,這墓沒設水窩。”他示意王勇繼續拉,棺蓋徹底打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腐朽味撲麵而來,裡麵的屍體早已化成了枯骨,但身上的朝服還在,腰間掛著塊玉帶,上麵的玉扣晶瑩剔透。
“這玉帶是‘七銙’,三品官的規製,錯不了。”艾時小心翼翼地取下玉帶,“還有這帽頂,你看這顆珠子,是貓眼石!”
王勇已經把銀元寶往包裡塞,聞言湊過來看:“貓眼石?值多少錢?”
“你那箱銀元寶加起來,都未必有這一顆值錢。”艾時把貓眼石帽頂放進特製的錦袋裡,“彆光顧著裝,把那些青花瓷碎片也撿撿,湊得全的話,修複好了更值錢。”
正忙得熱火朝天,突然聽見“哢嚓”一聲,頭頂落下些碎土。艾時心裡一緊:“不好,可能是挖墓道時動了流沙層,快撤!”
三人趕緊把東西往包裡塞,王勇舍不得那箱銀元寶,抱著箱子就跑,剛跑到墓道,腳下突然一軟,整個人往下陷了半尺。“流沙!”他嚇得魂都沒了,扔了箱子就往外爬。
艾時和張老二趕緊拉他,三人連滾帶爬地衝出墓道,剛到地麵,就聽身後“轟隆”一聲,整個墓道塌了下去,揚起漫天黃土。
王勇癱在地上,看著塌下去的坑,心疼得直拍大腿:“我的銀元寶!一箱啊!”
艾時拍了拍身上的土,掏出錦袋裡的貓眼石,在陽光下,石眼泛著靈動的光。“留著命,還怕沒元寶?”他把石眼揣進懷裡,“走,先去西安,找個鋪子把玉帶和金錠出手——夠你買十台電視了。”
張老二抱著半袋青花瓷碎片,笑得合不攏嘴:“這趟值了!光這碎片,就夠咱去下一個地方的盤纏了。”
王勇這才緩過勁,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下回去哪?我聽說陝北有座西夏王陵,埋的是個王妃……”
艾時發動皮卡,車輪卷起黃土,朝著塬下駛去。後視鏡裡,亂墳梁漸漸遠去,隻留下個塌陷的土坑,很快就會被風沙填平,仿佛從未有人來過。對他們來說,這座元墓不過是路上的一站,下一座山梁後麵,總有新的目標在等著——隻要探杆還能插進土裡,隻要洛陽鏟還能帶出夯土,這趟路就不會有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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