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的冰層剛融了一半,浮冰像碎玉似的在水麵上撞來撞去,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艾時蹲在羊皮筏子前端,手裡攥著根磨得發亮的麻繩,繩頭係在筏子邊緣的木杆上。筏子是用十二張羊皮縫的,鼓著氣,在水裡晃晃悠悠,像條肥碩的白魚。
“往左點!再往左!”王勇站在筏子中間,手裡的青竹竿往水裡一插,猛地往後一撐,筏子“吱呀”一聲拐了個彎,躲開了一塊半人高的浮冰。他的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點,被河風一吹,凍得通紅,“他娘的這冰碴子,再撞幾下,筏子非得被戳漏不可!”
張老二在筏尾幫著掌舵,眼鏡片上蒙著層水汽,他時不時掏出塊布擦一擦,嘴裡念叨著:“按水流算,過了這道灣,就該到青銅峽了。誌裡說這兒有段暗礁,得貼著南岸走。”他的竹竿比王勇的短半截,每次撐水都得彎著腰,後腰的舊傷隱隱作痛,額頭上滲著細汗,很快又被風凍成了白霜。
艾時沒說話,隻是望著兩岸的山。北岸的山是赭紅色的,光禿禿的,隻有幾叢耐旱的酸棗樹扒在崖壁上,枝椏上還掛著沒化的雪。南岸的山稍微緩些,坡上有幾戶人家,土坯房的煙囪裡飄出淡藍色的煙,在風裡很快散了。河麵寬得望不到頭,水是渾濁的黃,卷著漩渦,看著就沉得慌。
“時哥,你說這黃河底下,得埋著多少寶貝?”王勇撐著竹竿,突然開口,“上次那沉船不算,我聽老家的人說,民國時候有個貨船在這兒翻了,一船的銀元,到現在還沒人撈著。”
阿冰坐在筏子左側,正用塊碎布擦著那枚懷德軍符玉牌,聞言白了王勇一眼:“就你知道的多。銀元?我看是你想錢想瘋了。真有那好事,輪得到你?”她把玉牌小心翼翼地揣進貼身的布袋裡,又裹了層油紙,“小心點撐你的筏子,彆到時候人沒了,錢也沒撈著。”
“嘿,你這丫頭片子!”王勇梗著脖子,“上次在懷德軍墓裡,是誰嚇得攥著我的胳膊不放?現在倒教訓起我來了!”
“誰攥你胳膊了?”阿冰臉一紅,抓起身邊的小石子就往王勇身上扔,“那是看你笨手笨腳,怕你掉下去!”
石子“啪”地打在王勇的羊皮襖上,他也不惱,反而嘿嘿笑起來:“是是是,阿冰姑娘心善,怕我這笨手笨腳的拖後腿。那等找到下一處墓,還請姑娘多罩著點?”
“少貧嘴。”阿冰彆過臉,望著南岸的山,嘴角卻悄悄翹了起來。
張老二推了推眼鏡,插了句:“彆吵了,前麵水流不對勁。”
艾時早就注意到了。前麵的河麵突然窄了一半,水流變得急起來,浪頭比剛才高了尺把,筏子開始劇烈地上下顛簸。水麵上的浮冰少了,但能看到水底隱約有黑黢黢的影子,像是礁石。
“是暗礁區!”艾時猛地站起來,聲音壓得很低,“王勇,把竹竿往右側深水區撐!張老二,穩住筏尾,彆讓水流帶偏了!”
王勇不敢怠慢,竹竿使勁往右側插,可水流太急,筏子像脫韁的馬,一個勁地往左側的暗礁衝。張老二在筏尾拚命調整方向,竹竿都快彎成了弓,筏子卻隻偏了一點點。
“不行!太急了!”王勇的臉憋得通紅,“時哥,這筏子撐不住了!”
話音剛落,筏子“咚”的一聲撞上了一塊暗礁,雖然沒直接撞碎,但邊緣的羊皮被劃開了道口子,氣“嘶嘶”地往外跑,筏子一下子癟了小半。
“壞了!”阿冰臉色一白,趕緊去捂那道口子,可口子太大,她的手根本堵不住,“氣跑太快了!筏子要沉了!”
艾時迅速解下腰間的麻繩,往王勇手裡一塞:“抓住筏子!彆鬆手!”他又衝張老二喊,“把重要的東西都揣好!尤其是玉牌!”
話音未落,第二個浪頭拍了過來,筏子猛地一掀,四個人瞬間被卷進了水裡。冰冷的河水像無數根針,紮得艾時渾身發麻,他嗆了一大口,水又腥又澀,帶著股泥沙味。
“王勇!張老二!阿冰!”艾時拚命掙紮著浮出水麵,嘴裡大喊著,可浪頭一個接一個,聲音剛出口就被吞沒了。他看見王勇抱著半截筏子,在水裡起起伏伏,離他越來越遠;張老二的眼鏡被衝掉了,正瞎摸著想抓住什麼;阿冰的頭發散開了,像團水草,在水裡漂了一下,就被漩渦卷走了。
艾時想遊過去,可水流太急,他的胳膊像灌了鉛,怎麼也使不上勁。他死死憋著一口氣,順著水流往下漂,眼睛一直盯著王勇他們的方向,可很快,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不知道漂了多久,艾時的腿突然碰到了什麼硬東西,是淺灘的石頭!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往岸邊爬,膝蓋、胳膊被石頭磨得生疼,他卻顧不上了。終於爬上了岸,他“噗通”一聲趴在河灘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嘴裡不停地往外吐水,胃裡翻江倒海,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過了好一陣子,艾時才緩過點勁。他想站起來,可腿一軟,又跌坐下去。這才發現,左腳的鞋沒了,光腳踩在冰涼的鵝卵石上,凍得鑽心疼。身上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冷得他直打哆嗦。他摸了摸身上,懷裡的羅盤不見了,裝乾糧的布袋也沒了,隻有貼身的口袋裡,還揣著半塊被水泡軟的鍋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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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張老二……阿冰……”他啞著嗓子喊了幾聲,聲音在空曠的河灘上蕩開,隻有風聲和水聲回應他。河麵上空蕩蕩的,除了浮冰,什麼都沒有。
艾時的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緊了,疼得厲害。他掙紮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沿著河岸往下走,眼睛死死盯著水麵,希望能看到點什麼。可走了快一個時辰,太陽都快落山了,還是什麼都沒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風更冷了。西邊的天空被染成了暗紅色,雲彩像火燒過似的。艾時的體力早就透支了,每走一步都覺得天旋地轉,光腳的那隻腳被石頭劃破了,留下一串血印。他實在走不動了,靠在一塊大石頭上,眼前陣陣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