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頭頂時,陽光透過通道口的縫隙斜切進來,在柏木棺上投下道亮線。艾時看了眼表,十二點整,正是他說的“陽氣最盛”的時辰。他把最後一口糙米飯扒進嘴裡,用鋁製飯盒接了點從通道滲進來的雨水,涮了涮盒底的飯粒,一飲而儘。
“劉哥,你傷臂使不上勁,在旁邊看著。”艾時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王勇,搭把手,先把棺蓋的銅扣卸了。”
柏木棺的四角各鑲著個巴掌大的銅扣,表麵刻著簡單的雲紋,邊緣的鏽跡已經結塊。王勇用工兵鏟的刃口插進銅扣和棺木的縫隙,輕輕一撬,“哢”的一聲,第一塊銅扣就鬆了。他往下掰的時候沒留神,鏽渣掉了一臉,嗆得直咳嗽。
“慢點,這銅鏽含砷,彆蹭到眼裡。”艾時遞過去塊乾淨的布,自己則蹲下身,仔細查看棺蓋和棺身的接縫。縫裡積著層灰,灰下麵隱約能看見道凹槽——是“暗榫”,得先找到對應的“榫眼”才能打開。
他從背包裡摸出根細鐵絲,彎成個小鉤,順著接縫往裡探。鐵絲捅到第三掌寬的位置時,突然往下一沉。“找到了。”艾時手腕一轉,鐵絲鉤住了什麼東西,輕輕往外一拉,棺蓋發出“嗡”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裡麵鬆開了。
“可以了,起。”
兩人分站棺木兩側,雙手扣住棺蓋邊緣的凹槽,同時用力往上抬。柏木密度大,棺蓋沉得像塊鐵,剛抬起半尺,就聽見“嘎吱”的聲響,像是棺木在呻吟。艾時感覺胳膊上的肌肉都在顫,額頭上的汗順著下巴滴在棺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再加把勁!”王勇吼了一聲,臉憋得通紅。
棺蓋終於被抬開一道尺許寬的縫,一股混合著樟木和乾花的氣息湧了出來——不嗆人,反而有種淡淡的清苦,像是陳年的艾草香。艾時把礦燈往縫裡照,光柱穿過昏暗,先看到的是層疊的素色布料,白的、灰的、藍的,都是些不起眼的顏色。
“先彆全打開,透透氣。”艾時鬆開手,棺蓋“咚”地落回原位,隻留了道縫,“老棺裡的氣憋著幾十年,猛一敞開會散濁氣,對人不好。”
他趁機從背包裡翻出幾樣東西:一副薄薄的橡膠手套,是他特意備著的;一把小鑷子,尖得像繡花針;還有幾個透明的密封袋,袋口印著“文物保護專用”的字樣,是上次從博物館的朋友那討來的。
“這啥時候還講究上了?”王勇看著他戴手套,咧嘴笑,“以前倒鬥,不都直接上手摸?”
“這墓主是文林郎,官不大,但看這棺木和隨葬的文房,家境應該不差,說不定有軟物,比如字畫、絲綢,直接上手汗漬會弄壞。”艾時戴好手套,指關節活動了兩下,“小心沒大錯。”
等了約莫一刻鐘,艾時示意王勇再次抬棺蓋。這次兩人輕車熟路,穩穩地將棺蓋挪到一邊,放在鋪好的帆布上。礦燈光柱直射下去,照亮了棺內的景象——
墓主人的骸骨躺在中央,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棉布長衫,領口繡著個小小的“林”字,應該是他的姓氏。骸骨上方蓋著層深藍色的綢緞被,被角已經有些糟朽,輕輕一碰就掉下來些線頭。綢緞下麵,壓著幾卷用桑皮紙包好的東西,看著像書卷。
“先清隨葬品,彆動骸骨。”艾時用鑷子輕輕掀起綢緞被的一角,下麵露出個青花小罐,罐口塞著團棉紙,揭開紙,裡麵裝著些黑色的顆粒,湊近聞,有股焦香。
“是芝麻,”艾時撚起一粒,放在指尖搓了搓,“碳化了,但形狀還在。清代文人有‘五穀隨葬’的習俗,寓意子孫豐衣足食。”他把芝麻倒回罐裡,小心地放進密封袋,“這罐子是‘壓勝罐’,看釉色是康熙年間的民窯,不算名貴,但完整度高。”
王勇在骸骨的左手邊發現個木盒,巴掌大,是酸枝木做的,上麵嵌著塊玳瑁,雕成梅枝的形狀。他剛要打開,被艾時攔住:“先看盒底,有沒有機關。”
盒底果然有個小暗扣,按下去,盒蓋才“啪”地彈開。裡麵鋪著層紅絨,放著塊玉佩,是和田青白玉,雕的是隻蝙蝠銜著枚銅錢,寓意“福在眼前”。玉佩邊緣有處小磕碰,顯然是墓主人生前常摸的地方。
“玉質一般,但雕工不錯,”艾時用鑷子夾起來,對著光看,“蝙蝠的翅膀用的是‘鏤空雕’,銅錢的方孔裡還能穿線,是蘇工的手法。”
最讓人意外的是骸骨的枕下,墊著本線裝書,封麵已經朽爛,露出裡麵的紙頁,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是蠅頭小楷。艾時小心地翻開第一頁,抬頭寫著“聽雨軒劄記”,下麵是行小字:“康熙庚子年秋,林氏子默錄”。
“是墓主人的日記。”艾時的聲音放輕了,“你看這字跡,和耳室那本《論語》的批注一模一樣,確實是他親手寫的。”他快速翻了幾頁,內容大多是日常瑣事:“三月廿五,雨,修窗紙三張”“五月初一,買宣紙半刀,價三錢”……最後一頁寫著:“病篤,囑兒輩:殮以常服,勿用金玉,唯帶《劄記》與吾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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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實在人。”王勇看著骸骨,語氣裡少了幾分之前的隨意,“當官沒攢下啥寶貝,就這點念想。”
艾時沒說話,隻是用密封袋將《聽雨軒劄記》小心收好。他的目光落在骸骨的胸口,那裡似乎壓著個硬東西,透過棉布長衫能看出個長方形的輪廓。他用鑷子輕輕掀起長衫的一角——
是個銅製的鎮紙,和耳室那方玉鎮紙不同,這方鎮紙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字,不是詩句,而是墓主人的生卒年月和籍貫:“文林郎林公諱子默,生於順治戊戌,卒於康熙辛醜,葬於祖塋之側”。
“原來叫林子默。”艾時把鎮紙放在手裡掂了掂,分量不輕,“這是‘銘鎮’,相當於簡易的墓誌銘,一般是家境不富裕的讀書人用的,比石碑省料。”
棺內的隨葬品不多,除了青花小罐、玉佩、《劄記》和銘鎮,就隻有骸骨腳邊的一雙布鞋,納得密密的針腳,鞋底已經磨平,顯然是穿了很久的舊物。
“差不多了。”艾時看了眼表,一點多了,“把棺蓋蓋回去吧,彆讓骸骨見太多陽氣。”
兩人合力將棺蓋複位,扣上銅扣時,艾時特意看了眼骸骨的手指骨——那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戒指或飾物,就像他在《劄記》裡寫的,“勿用金玉”。
走出主墓室時,陽光已經西斜,通道裡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劉胖子靠在石壁上打盹,嘴角流著點口水,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壓縮餅乾。王勇把清出來的隨葬品往背包裡裝,動作比來時輕了許多。
艾時坐在通道口,掏出水壺喝了口,水帶著點鐵鏽味,卻讓他覺得很踏實。他想起棺裡的林子默,一個沒留下多少故事的小官,卻用最樸素的方式守著自己的念想。或許,這就是盜墓的另一層意思——不是為了那些瓶瓶罐罐,而是為了在這些蒙塵的物件裡,看見一個普通人真實的一生。
“走了。”王勇拍了拍他的肩膀,“天黑前得找個村子落腳,我可不想再睡通道。”
艾時站起身,最後看了眼主墓室的石門,然後轉身跟上。通道裡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隻留下那些靜默的隨葬品,在黑暗裡守著屬於林子默的,那段早已被遺忘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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