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一黑,小妹便拉著王偉的手爬到了堂屋的炕上準備休息了。
記憶中這個年代,尤其是類似清水村這地方,晚上基本沒啥夜生活。
天一擦黑就上炕,省燈油也省力氣。可能有的家裡晚上還會點燈做做什麼活計,但是他們家應該是沒有的。
記憶中他娘縫個補丁,針腳都歪歪扭扭像蜈蚣爬,而且補丁還硬邦邦的,穿身上硌得慌,大嫂更是不逞多讓,婆媳兩基本做不來這精細活。
王偉——現在得叫自己王三牛了,和妹妹虎妞擠在一條打滿補丁的薄被裡,虎妞很快就睡熟了,呼吸又沉又燙,一隻黑壯的小胳膊毫不客氣地壓在他胸口,死沉死沉的。
王家這土坯房子,一共四間。
二哥王二牛自己住一間;大哥王大牛和大嫂劉氏帶著狗娃住一間;還有一間塞滿了各種農具雜物;
剩下這間大的,就是爹娘帶著他和虎妞的地方;另外廚房和柴房都在院裡的另一邊,是茅草和一部分土坯搭的。
本來他這個年紀應該是和二哥一起住了,爹娘擔心他身子太弱,才一直讓他和虎妞睡在自己屋裡。
夜深了。院子裡是靜悄悄的,能聽見秋蟲細微的叫聲,但很快就被更大的聲音蓋住了。
呼——嚕——!
呼——嚕——!
悶雷似的鼾聲,先是從隔壁二哥屋裡透過土牆傳過來,緊跟著,大哥大嫂那屋也響了起來。
大哥的鼾聲像拉破風箱,高低起伏,大嫂的尖銳一些,兩股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較著勁,連窗戶紙都跟著微微發顫。
王偉不禁感歎這一家人的鼾聲也和體型還有氣力一樣大。
王偉閉著眼,身體很累,腦子卻異常清醒,像過篩子一樣,反複梳理著“王三牛”那點少得可憐的記憶。
太少了,太模糊了。
以前的王三牛,活動範圍基本被圈定在這個小小的清水村。病弱的身子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把他鎖在炕頭或者院子裡能曬到太陽的角落。
唯一出過遠門,就是小時候爹娘背著他去縣城、府城找大夫看病。
隻記得城牆很高……城樓很巍峨……城裡街上人擠人,叫賣聲吵得人耳朵嗡嗡響……
那些景象在小小的王三牛心裡留下過巨大的震撼。印象裡,府城好像叫“長安府”?縣城是“鹹寧縣”?
因為這幾個詞一直反複的掛在父母問路的聲音中。
長安……鹹寧……王三牛感覺很熟悉,這聽著怎麼像是古代的陝西?那現在是什麼朝代?唐朝?漢朝?
可今天晚飯他明明看見了玉米棒子!這東西……不是明朝以後才從美洲傳過來,清朝才大規模種植的吧?
可看看爹、大哥、二哥,腦袋上都束著頭發,穿著打扮也不太像前世教科書裡麵的清朝的樣子。
這到底是個什麼朝代?王三牛腦子裡亂糟糟的,看來隻能以後找機會慢慢打聽清楚了。
就在他腦子裡塞滿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時,旁邊一直躺著的他娘,突然開口了。
“當家的。”聲音不高,但在隻有鼾聲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爹那邊沒動靜,像是睡著了,又像是不想搭腔。
他娘等了一下,不見回應,有點不耐煩,用手肘使勁杵他爹的後背好幾下,咚咚咚的聲音格外清晰。
“王金寶!跟你說話呢!聽見沒?”他娘的聲音大了些,帶著點被忽視的火氣。
“嗯……啥事?”他爹終於悶聲悶氣地應了一句,濃濃的睡意裡夾著被打擾的不快。
“我說……”他娘的聲音又壓低了些,但那份認真勁兒一點沒減,“咱們送三郎去讀書,怎麼樣?”
王偉聽到這話,頓時渾身一緊,耳朵豎得高高的。
炕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王三牛能感覺到他爹翻了個身,大概是麵朝著娘這邊了。
“讀書?”他爹的聲音聽起來清醒了些,但充滿了懷疑,“他?就他那風吹就倒的樣子?能行?”
“就是因為他不行!”他娘的聲音急切起來,帶著焦灼,
“三郎身子骨還是不見大好,咱們莊戶人家,地裡刨食,賣力氣的活兒,他這樣子哪一樣乾得了?趁現在咱們還有餘力供養他,等咱們倆老了,乾不動了,他靠什麼活?喝西北風去?”
娘頓了一下,喘了口氣,接著往下說,聲音更低,也更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