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夕陽把小院的青磚地麵照得半明半暗。
王明遠一進門,連口水都顧不上喝,直接衝進那間西屋的書房。
他三兩下解開書箱帶子,掏出筆墨紙硯,往那張略顯粗糙的榆木書案上一鋪。
今天府學柳教諭講的那堂《孟子》,讓他此刻思路萬千,而且柳教諭的講法跟趙夫子太不一樣了。
趙夫子在蒙學的時候給他講“苦其心誌”,重點在“忍”,在“熬”,像塊石頭在河裡打磨。
可柳教諭呢?
他掰開了揉碎了講,說這“筋骨之勞”不隻是皮肉受苦,更是拿這副身板去承載、去實踐心誌的苦!
這角度,的確是一種新的思路!
王明遠怕自己遺忘,趕緊提筆蘸墨,刷刷地在紙上記要點,把柳教諭引的那些史例也儘量原樣記下來。
他也明白了,閉門造車不行,得多聽多看,印證琢磨。
趙夫子給他打下的底子厚實,可柳教諭這把刀,磨得更快,角度更刁鑽。
記完筆記,然後就開始思索柳教諭布置的課業,“論漕運與邊備”。
王明遠盯著那六個字,眉頭擰成了疙瘩。
這題……著實有些超綱了吧?
府試、院試頂多考考民生策論,講講如何勸農桑、息訟獄。
漕運和邊備?那是實打實的軍國大事!是封疆大吏和中樞閣老才該操心的事。
他們這些生員,紙上談兵都未必夠格。
可王明遠轉念一想,柳教諭既然出了這題,自有他的道理。
府學裡臥虎藏龍,誰知道有沒有人真能說出個子醜寅卯?
再說了,自己頂著“縣案首”的名頭來旁聽,不拿出點真東西,怎麼入得了柳教諭的眼?
趙夫子把他托付給李教諭,不就是指望著他能更進一步嗎?
他撐著下巴,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腦子飛快地轉。
漕運,國之命脈,南糧北調,養著北邊的兵、北邊的民;邊備,就是邊防,九邊重鎮,抵禦外敵……
這兩樣看似不搭界,可細細一想,都燒錢!都牽一發動全身!
柳教諭要的,恐怕不是空談其重要,而是怎麼把它們擰成一股繩,讓銀子花在刀刃上……
就在他腦子裡的線頭越理越亂的時候,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帶著風走進來。
是大哥王大牛回來了。
王大牛手裡拎著個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肩上還扛著兩根比王明遠大腿還粗的豬腿骨,白森森的斷茬口看著駭人。
他進門後一眼就看到了書房那個認真的身影,便放慢了腳步,輕輕地把手裡的東西放在灶房門口。
心裡則盤算著,三弟進府學第一日就如此刻苦,可得做點好吃的給他補補。
他立刻收拾了下,卷起袖子就往灶房鑽。
那兩根大棒骨被他拎起來,直接丟進大鐵鍋裡,簡單焯水去腥後就開始燉煮。
火苗舔著鍋底,王大牛就著旁邊案板上早上就醒發的麵團,開始和麵烙餅。
這些年隨著家裡鹵肉鋪子的紅火,他也練就了一手好廚藝,彆的不多說,這個餅子他可是平時烙的最多的。
大手揉捏著麵團,發出噗噗的聲響。
他一邊揉麵,一邊留意著灶上的動靜,時不時掀開鍋蓋,用大鐵勺撇撇鍋裡仍然浮起的沫子。
就在王大牛專心和麵的時候,隔壁院子裡,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爬上了靠牆的梯子已經看了好一會。
正是隔壁的馬嬸子,她手裡捏著塊破瓦片,佯裝修補房頂,卻踮著腳抻著脖子,眼神一個勁兒地往王家小院裡瞟。
灶房沒門,王大牛那高大壯實的身影和灶台上的動靜,被她瞧了個一清二楚。
當馬嬸子看到王大牛把那兩根大腿粗、白森森的骨頭“咣當”扔進大鐵鍋熬煮,再配上那黑熊精一般模樣的身影,著實有點駭人。
然後......第二日這景象便傳出去了,但是幾經發酵,已經被傳成了,王家那個黑熊精大哥喜歡煮人腿骨吃,著實嚇人!
後來每日王大牛走在路上打招呼的人變得更少了,甚至都有人躲著他走!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王大牛一邊忙著手裡的麵團,腦子裡還在想今日的見聞。
這兩天他在長安城裡晃蕩,感覺渾身不得勁,平日裡在家都是活計一大堆,自己突然閒下來著實不適應。
另外那巷子口的馬嬸子和其他鄰居,看他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隔老遠就躲。
開始他還有點鬱悶,後來懶得管了,清靜!省得老有人扒門縫打聽閒話,耽誤三弟讀書。
可清靜是清靜了,人也靜得發慌。
三弟一去府學就是大半天,他在這巴掌大的院子裡乾坐著,比乾一天活還難受。
他今天本來還合計著過去問個貨棧扛大包活計。
憑他的力氣,一個人頂三五個,工錢肯定不少。
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死了。
不行!絕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