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夫被放下來後,踉蹌蹌後退幾步,扶著診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前陣陣發黑。
他行醫幾十年,頭回遇上這麼個能把大夫先送走的病患家屬!
醫館裡原本的幾個病患,也都被這陣仗嚇得不敢出聲。
過了好一會,終於,靠牆坐著的兩個來看病的婦人忍不住了,湊在一起小聲說起話起來。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裙婦人用手掩著嘴,對旁邊紮著頭巾的同伴低語:
“我就說這劉大夫不行吧?你看看,這不直接把這小郎君給看沒了……”
頭巾婦人立刻點頭附和,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幾分莫名的確信:
“就是就是!我這懷不上來找他看了好幾次了,十幾副藥下去,苦水喝了不知多少,還是一點動靜都沒。
還有啊,我上次硬拉著我相公來陪我看病,你是沒看見,這個劉大夫,眼神賊溜溜的,一直偷偷看我相公!
臨走前,還非要給我相公開什麼‘龍精虎猛’之藥!呸!定是個老騙子,而且為老不羞!”
劉大夫剛剛順過一口氣,差點又給噎回去!
聽見這話,頓時氣血上湧,花白的胡子都氣得直抖!
他猛地扭頭,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指著那婦人,氣得胡子直抖:
“愚婦!愚婦!你……你血口噴人!
老夫觀你相公麵色晄白,舌淡苔滑,分明是陽虛之症!開藥助其固本培元,何錯之有?!
你自個兒懷不上,也不曾疑心是否你相公有問題,反倒汙蔑老夫清譽!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他吼得臉紅脖子粗,唾沫星子差點噴到那婦人臉上。
那婦人被吼懵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囁嚅囁嚅著問:
“啊?還……還有這個說法?我……我一直以為懷不上,都是我的問題呢……”
她臉上臊得通紅,趕緊給劉大夫作揖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劉大夫,是我嘴賤,是我糊塗……”
老大夫這才哼了一聲,慢慢順過氣來。
這麼一鬨騰,前後都快耽誤小半個時辰了。
醫館裡隻剩下王大牛壓抑的嗚咽和張文濤的抽泣聲。
王大牛癱坐在地上,像被抽了魂兒,眼睛直勾勾盯著榻上的王明遠,嘴裡翻來覆去就一句:“三郎……我的三郎啊……”
就在這時,一直守在榻邊的張文濤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聲音都變了調:
“大夫!大夫!快看!明遠、明遠的嘴唇!越來越紫了!更紫了!黑紫黑紫的!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啊!啊啊啊!”
王大牛一聽,像被針紮了似的,“噌”地一下從地上彈起來,連滾帶爬撲到榻邊,巨大的身軀幾乎一半壓在了王明遠身上,看著弟弟那青紫得嚇人的嘴唇,聲音嘶啞:“三郎!我的三郎啊!”
劉大夫順著張文濤手指的方向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
隻見王明遠原本隻是微青的嘴唇,此刻竟呈現出一種駭人的深紫色!
再一看榻邊——好家夥!
小胖子那快兩百斤的肉山半個身子壓在王明遠胸口,再加上王大牛那更大塊頭也撲上去半個身子,差點背過氣去。
這倆“憨貨”!
這麼壓著,彆說一個昏迷的病人,就是頭牛也得憋死!
他嘴唇不青紫才怪!沒當場斷氣都是祖宗保佑!
“你們兩個憨貨!快給我讓開!!!”老大夫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幾乎是跳著腳衝過去。
王大牛和張文濤被這一吼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猛地起身讓開。
劉大夫一個箭步衝到榻前,先探了探王明遠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有!
再翻開眼皮看了看瞳孔——還好,沒散!他立刻抓起王明遠的手腕重新診脈。
“你們兩個……兩個……”劉大夫診完脈後指著王大牛和張文濤,氣得手指頭直哆嗦,
“就這麼壓在他身上!他就是鐵打的也扛不住!能不憋得嘴唇發紫嗎?!啊?!”
他又指著王明遠額頭那幾處明顯的紅腫,沒好氣地吼道:
“還有這頭上的包!一看就是新磕碰出來的!皮都沒破,哪來的腦袋出血?!
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剛才抱著他一路狂奔,東撞西磕給撞出來的?!”
王大牛、張文濤、張伯父、李明瀾,四個人八隻眼睛,齊刷刷地看向王明遠額頭那幾處紅腫,又看看彼此,最後目光都落在王大牛身上。
王大牛黝黑的臉膛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想起自己抱著弟弟衝到醫館路上時,好像……好像確實撞到了什麼硬東西?
不止一次?
他當時滿腦子都是“三郎要沒了”,哪還顧得上這些細節?
“這……這……”
“大夫……那……那我弟弟他……”
王大牛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隻剩無地自容的尷尬和後怕。
他聲音還是有些抖,帶著股劫後餘生的希冀和不確定問向劉大夫。
“死不了!”劉大夫沒好氣地打斷他,從針囊裡抽出幾根銀針,
“就是風寒高熱,加上撞暈了!你們再壓一會兒,那就真說不準了!”
他動作麻利地在王明遠的人中、合穀、曲池等穴位下了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