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寶黝黑的臉膛上怒氣仍然未消,但眼底深處,那團從清水村一路燒到府城的焦灼火焰,卻隨著小兒子王明遠的醒來,漸漸熄了下去。
他聽到大兒子的話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半晌,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長長地、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裡仿佛帶著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和某種執念的灰燼。
“不燒了,”王金寶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像是在對自己,也像是對著所有人說,“以後都不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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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地方不大,一下子湧進來這麼多人,確實顯得擁擠不堪。
好在是夏日,打地鋪也無所謂。
一家人雖然擠擠挨挨,但聽著彼此熟悉的呼吸聲和鼾聲,反倒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踏實感。
關於接下來的安排,王金寶拍板定了調:
“等!等院試放榜!左右也就後天的事了。
到時候,是中了秀才風風光光回鄉,還是……咳,總之,咱們帶著喜氣回去!”
他刻意避開了那個不吉利的字眼,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等放榜,看結果,再決定是立刻啟程還是稍作停留。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等待的軌道上。
隻是這等待,比起之前的煎熬,多了幾分盼頭,也多了幾分……無聊。
尤其是大嫂劉氏。
在清水村,她是家裡家外一把好手,喂豬、做飯、去鎮上賣鹵肉、收拾院子、跟村裡婆娘們嘮嗑,忙得腳不沾地。
可到了這府城的小院,地方就這麼巴掌大,豬沒有,雞鴨也沒有,就幾口人吃飯,活兒一下子就少了大半。
頭一天,她還能強忍著,把院子裡裡外外掃了又掃,連牆角旮旯的浮土都掃掉了一層。
可到了第二天,看著光溜溜的地麵和擦得鋥亮的鍋台,她實在憋不住了。
“娘,我……我出去轉轉?就在巷子口透透氣?”
劉氏搓著手,試探著問坐在門檻上納鞋底的趙氏,隻是趙氏手裡的鞋底納的像鬼畫符,她也是著實無事可乾。
趙氏抬頭看了她一眼,知道這大兒媳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悶了兩天也難為她了,便點點頭:
“去吧,彆走遠,就在附近,早點回來。”
得了婆婆的首肯,劉氏如蒙大赦,臉上立刻綻開笑容,胡亂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腳步輕快地出了院門。
巷子口,幾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正圍在一起,一邊擇著手裡蔫蔫的青菜,一邊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
劉氏眼睛一亮,這不就跟在清水村一樣嗎?
她立刻湊了過去,臉上堆起笑,準備加入這“拉呱”的隊伍。
她沒急著插話,先站在一旁,豎著耳朵聽。
隻聽中間那個臉盤微胖、顴骨略高的婦人,神秘兮兮地左右張望了一下,才敢用氣聲小聲的說道:
“……聽說了嗎?租在梧桐裡那個王家的……嘖嘖,那個小郎君,狐狸精托生的那個……”
旁邊一個瘦些的婦人立刻接口,聲音也壓得極低:
“可不是嘛!前幾日院試完,被人抬回來的!哎呦喂,那臉色白的,跟紙糊的似的,進氣多出氣少,眼瞅著就不行了!”
“呸!什麼不行了!”另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子啐了一口,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恐懼和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看啊,是遭了報應!他們家那點事,誰不知道?
大的那個黑熊精似的,力氣大得嚇人,頓頓吃那麼多,肯定不是凡人!
小的那個,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吸人精氣的!
這次準是哪個路過的道長看不過眼,出手收了妖,把他打傷了!”
“對對對!”胖婦人連連點頭,一臉“你懂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