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燈火通明,比上次來時亮堂許多。
崔知府已換下了官袍,此刻穿著一身舒適的深青色常服,正坐在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圈椅裡,整個人幾乎填滿了那把椅子。
他手裡端著一杯熱茶,嫋嫋白氣升騰。
見王明遠進來,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指了指下首的一張圓凳:“坐吧,不必拘禮。以後私下裡,喚我師父即可。”
“是,師父。”王明遠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心裡卻像揣了隻兔子,七上八下。
此刻離得近了,崔知府的先是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然後又在他額角那處泛著紅色印記的地方多看了兩眼,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嗯,大概是滿意?
此刻,崔知府在心裡暗暗想道:
“這柳老頭所言果然不虛,這孩子果真是個實誠的。拜師磕頭都磕的這般實誠,這紅印子這麼久了都還未消散。”
他滿意的放下茶盞,聲音更加溫和地開口:
“明遠,心中可是有許多疑惑?比如,為師為何要收你為徒?”
王明遠心頭一凜,連忙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學生……學生確實惶恐,不知何德何能,得師父如此青睞?懇請師父解惑。”
崔知府撚了撚修剪整齊的短須,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拋出一個問題:
“為師且問你,你寒窗苦讀,立誌科舉,他日若金榜題名,步入仕途,你想做個什麼樣的官?”
王明遠愣了一下,沒想到師父會問這個。
他略一沉吟,想起自己這些年來寫過的諸多策論,夫子講授過的,以及他自己親眼看到的這個時代底層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況,又想到蝗災,想到流民,想到易子而食的慘況......
他雖是穿越而來,但這麼多年的經曆和學習,也讓他明白,他的的確確想為這個時代做點什麼,為這些黎民百姓做點什麼,而不是碌碌無為的過完這一生。
雖然,他現在的首要目標還是通過科舉讓家人和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
想好怎麼措詞後,他聲音沉穩地答道:
“回師父,學生願做一名能造福一方百姓的官。
不求青史留名,但求問心無愧。
能實實在在地為治下百姓做些事情,讓他們日子過得好些。”
“造福百姓?”崔知府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和認同,但隨即話鋒一轉,追問道,
“想法很好。可若你為一方父母官,發現當地豪紳勾結胥吏,侵吞賑災糧款,致使饑民遍地,你當如何?”
王明遠眉頭微蹙,這個問題他曾在策論中模擬過,便答道:“學生當徹查此案,收集證據,按律嚴懲,追回糧款,開倉賑濟!”
“嗯,按律嚴懲。”崔知府不置可否,又問,
“若你查出,那豪紳背後,有州府上官的姻親關係網,甚至牽涉到州府某位大員的門生故舊,你一封彈劾奏章上去,非但未能扳倒對方,反被倒打一耙,斥你‘誣告上官’、‘擾亂地方’,你當如何?”
“這……”王明遠語塞了。
他前世今生,說到底還是個沒真正踏入過權力漩渦的“學生”,麵對這種赤裸裸的官場傾軋和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他一時竟想不出萬全之策。
按律法?律法在絕對的權勢麵前,有時也顯得蒼白。
硬頂?那可能真的會粉身碎骨。
看著王明遠眉頭緊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的模樣,崔知府臉上並無責備,反而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