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明遠他們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地踏上尋親之路的幾日前,遠在千裡之外的京郊,一場艱難的跋涉已近尾聲。
官道旁的土溝裡,走著個身材高大的嚇人的漢子,那漢子身後還小心翼翼地背著一名老者。
這兩人正是曆經千辛萬苦、從西北邊關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王二牛和定國公。
“國……公爺,再……再堅持會兒……”王二牛喘著粗氣,雖然他體力驚人,但是這一路的奔走也讓他很是疲憊。“前麵……前麵就快到京城地界了……能看到……城牆垛子了……”
定國公渾濁的眼睛努力睜開一條縫,望向遠方那象征著安全與歸宿的灰色輪廓,嘴角艱難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被一陣更猛烈的咳嗽打斷。
如今,京城就在眼前,但一道新的、同樣嚴峻的難題擺在了他們麵前——如何進城?
按照大雍軍律,邊將無詔擅離防區,尤其是主帥,乃是重罪,輕則奪職下獄,重則……
更何況他們這般模樣,是從一場全軍覆沒的敗仗中孤身逃回,一旦被守城兵丁或有心人認出,後果不堪設想。
王二牛腦子直,但也知道這事關重大,他喘勻了氣,把國公爺又往上托了托,啞聲問道:“國公爺,咱這要是被發現了,算不算違反軍紀,會被殺頭吧?”
定國公伏在他背上,緩了許久,才積攢起一點力氣,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經曆生死巨變後的冰冷與透徹:“軍紀……嗬……咳咳……一輩子……恪守的軍紀……換來了什麼?”
他頓了頓,呼吸急促了幾分,眼中掠過一絲深刻的悲涼與譏誚:“那些人……通敵賣國的時候……可曾想過……半條軍紀?這大雍的邊關……交給這幫蠹蟲……老夫……如何能放心?”
王二牛聽不懂太深的話,但他能感受到老國公話裡那股心灰意冷的寒意和決絕。
他隻知道,國公爺說什麼,就是什麼。
不過,其實他早已經有了成算,他背著國公爺躲到一處隱蔽的土坡後麵。
然後從自己那破爛得幾乎成了布條條的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小而沉甸甸的粗布包袱。
打開包袱,裡麵竟然是幾錠散碎銀子和幾串銅錢,兩套粗布衣服,甚至還有張蓋著模糊紅印、材質粗糙的路引文書!
“國公爺,您看!”王二牛黑臉上露出一絲憨實的、帶著點邀功意味的笑容,“衣服,銀錢和路引都有!夠咱進城了!”
定國公詫異地看著這些東西:“這……你從何處得來?”
他們逃出來時,除了隨身兵刃和一點乾糧,可謂一無所有。
王二牛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兩聲:“就……就前些天,你睡著的時候,路過一個山坳坳,碰上幾個不開眼的毛賊想攔路打劫……我看他們不像好人,身上說不定有油水,就……就順手把他們窩給掏了……嘿嘿……”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定國公能想象到,那必然是一場短暫的、力量懸殊的搏殺。
看著那來曆不明但眼下至關重要的路引、行頭還有銀兩,定國公心中百感交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長歎:“京城畿輔之地……方圓百裡……竟也有山匪攔路……這朝堂……到底養了群什麼蛀蟲……”
有了衣服,銀錢和路引,最大的難題解決了一半。
但另一半,是他們兩人的形象。
王二牛這體格相貌太過紮眼,定國公雖然憔悴不堪,但久居上位的輪廓氣度仍在,有心人細看之下未必不能認出。
王二牛瞅瞅國公爺,又摸摸自己的大胡子,濃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忽然,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了:“有了!”
定國公被他嚇了一跳,疑惑地看向他。
“國公爺,您……您委屈一下!”王二牛顯得有些興奮,壓低聲音比劃著,“咱倆扮成爺倆!您……您就裝成一個中了風、眼歪嘴斜流哈喇子、腦子也不大清醒的老漢!渾身弄得味兒重點!我嘛,就是帶老爹進城瞧病的孝子!”
這個點子,源於他童年不堪回首的“黑曆史”。
“我小時候……咳咳……”王二牛有點訕訕地解釋,“在村裡……皮得很……經常和幾個娃學隔壁中了風的二大爺走路說話……挨了我爹不少揍……後來……後來沒啥玩了,還跑去墳頭學人家哭墳當孝子……又被我爹揍得更狠……這回……這回咱就把這兩樣合一塊兒!保準像!”
定國公聽得目瞪口呆,嘴角微微抽搐。
想他程振疆一世英名,堂堂國公,戰場上令韃子聞風喪膽,如今竟要裝成一個流口水的癡傻老漢?
這……成何體統!
若是放在從前,有人敢跟他提這種主意,他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但他沉默了片刻,最終,極其艱難地、幾乎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糊的:“……嗯。”
王二牛頓時來了精神:“得嘞!國公爺您放心,我可有經驗了!”
他立刻行動起來。先找了點水,小心翼翼地把兩人臉上、手上最嚇人的血汙和過厚的汙垢稍微清理了一下,至少看上去不像之前的野人“父子”模樣,然後換上了衣服。
再幫國公爺把頭發徹底打散,弄得亂如鳥窩。
最關鍵的是“扮中風”。
王二牛讓國公爺放鬆半邊臉部的肌肉,嘴角努力向下歪斜,時不時還手動幫他調整一下“歪斜”的角度。
至於“流哈喇子”,則是找了點乾淨的清水,時不時抹一點在國公爺嘴角和下巴上,做出涎水長流的效果。
“眼神!國公爺,眼神得散!彆那麼亮!對……就這樣……懵懵的……好像看不懂事兒那樣……”
王二牛在一旁認真地指導著,仿佛一位苛刻的教習。
定國公內心無比抗拒,但身體還是配合地努力做出渙散茫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