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了。
所以他沒日沒夜地讀,近乎瘋狂地吸收著一切能接觸到的知識。
他的天賦也的確驚人,進步神速,很快就在書院裡嶄露頭角,成了眾人眼中的“天才”。
可是,他書讀得越多,科舉之路走得越順,心裡卻越迷茫,越冰冷。
他發現,老院長說的可能不對。
或者,不全對。
努力讀書,考中進士,甚至將來位極人臣,或許能護佑一方百姓,或許能在一時一地做些實事,但想要改變這積重難返的世道根源?
太難了。
這世道的頑疾,盤根錯節,不是一兩個清官能臣就能扭轉的。
天災、人禍、土地兼並、吏治腐敗……這些問題,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
他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讀的那些聖賢書,做的那些錦繡文章,在真正的苦難麵前,蒼白無力得可笑。
就像當年爹手裡的那半塊紅薯,救不了命,隻能延緩片刻的饑餓,最終留下的還是無儘的悲涼。
他不恨那些貪官汙吏,也不恨那些坐擁良田千頃的地主豪紳。
他改變不了這個時代洪流的方向,那……能不能換條路走走?
既然從“人”的層麵難以根本扭轉,那能不能從“物”的層麵去想辦法?
如果土地能產出更多的糧食,如果有一種作物,能像紅薯這樣容易成活、不挑地力,但產量更高、更能果腹,是不是就能讓更多的人在災年活下來?是不是就能少一些像他爹那樣的悲劇?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他心裡悄悄發芽。
於是,他開始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那些被正經科舉學子視為“雜學”、“小道”的農書、地方誌、植物譜錄上。
他瘋狂地閱讀、記憶、比對,希望能從故紙堆裡,找到一線能讓天下百姓多吃一口飯的希望。
可惜,進展緩慢。
農學一道,博大精深,光靠書本遠遠不夠,還需要大量的實踐和觀察,非一朝一夕之功。
不過,最近日子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隔壁搬來了狗娃兄弟,那個黑壯得像頭牛似的狗娃兄弟,不光那麼會做一手好菜,還對他好得有點……讓他不知所措。
那種毫無保留的關心,熱乎乎的飯菜,絮絮叨叨的家長裡短,讓他冰冷了很久的心,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類似……爹那般的溫暖?
即便狗娃一直誤以為他是隔壁那位“舉人老爺”的書童,他也懶得去解釋,甚至有點享受這種誤會。
以“陳香”這個身份和狗娃相處,輕鬆,自在,不用背負“天才”的名聲和旁人或敬畏或疏離的目光。
他怕萬一說破了,狗娃知道他就是那個“古怪”的陳子先,會不會也像其他人一樣,變得拘謹、客氣,甚至……躲著他?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過“朋友”了。
從進入書院,展現出過人天賦開始,周圍的目光就變了。
狗娃,應該算是他人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他這麼好,卻不帶任何心思的朋友吧?
雖然這個朋友腦子似乎有點直,認死理,但那份真心,他感受得到。
而且,狗娃種地還是一把好手!
可惜,他的誌向好像是在灶台之間,夢想是當個大廚。
要是他能和自己一起鑽研農事,該多好?
自己那個看似遙不可及的目標,或許能早日看到實現的曙光。
正當陳香的思緒飄遠,沉浸在複雜的回憶與感慨中時,院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以及一個帶著幾分訝異和不確定的清朗男聲:
“子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