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中,有王明遠在嶽麓書院啟蒙時的同窗羅敬榮、顧亦桉,有在嵩陽書院聯考時相識、曾對他策論思路大有啟發的李華容、趙思遠、錢敬,有在應天書院交流切磋過的孫哲等幾位才子,還有剛剛分彆不久的白鹿洞書院幾位相熟舉子。
他們穿著不同書院的服飾,操著略帶各地口音的官話,臉上卻都帶著他鄉遇故知的真摯喜悅,口中紛紛喊著“明遠兄”,將他與崔琰圍在了中間。
這場麵,著實有些壯觀。
原本氣定神閒站在王明遠身旁,正準備以“地主”身份為他引見幾位同窗的崔琰,此刻徹底愣住了。
他一張英俊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嘴巴微微張開,看著眼前這水泄不通的熱情場麵,又扭頭看看被圍在核心、正含笑著與眾人一一還禮的王明遠,隻覺得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他知道自己這位師弟學問好,是解元,深受父親看重。
但他萬萬沒想到,王明遠的名氣和人緣,竟然好到這個地步!
四大書院的精英舉子,竟然有如此多的人都認識他,而且看這熱情勁兒,交情顯然都不淺!
這……這簡直比他們國子監的頭名才子號召力還強啊!
崔琰站在那兒,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感覺自己像個誤入“高端局”的局外人。
他平日雖也活潑開朗,交友廣闊,但何曾見過這等陣仗?自己這師弟,未免也太……深藏不露了吧?
這時,一位來自嶽麓、性子爽朗的同窗看著站在王明遠身邊、氣質不凡卻麵露茫然的崔琰,好奇地問道:
“明遠兄,你身邊這位兄台氣度不凡,瞧著與你有幾分相像,莫非是家中兄長,或是親戚?也是今科應試的俊傑麼?”
另一位嶽麓同窗則踮著腳往門外張望,笑著大聲問:“明遠兄,狗娃小弟今日可來了?我可是想念他得緊!他那手地道的臊子麵和燴麵片可讓我們時常惦記呢,當初在書院,可沒少蹭他的吃食!”
這話頓時引起了不少曾在嶽麓、嵩陽與王明遠同窗過的學子共鳴,紛紛笑著附和。
“是啊是啊!狗娃小弟那手藝,真是絕了!”
“可不!現在想想還流口水!”
被這麼多舊友包圍,聽著他們熱情洋溢的問候和帶著回憶的玩笑,王明遠隻覺得一股熱流湧上心頭,眼眶竟微微有些發熱。
六年了!
從秦陝到湘江,到豫西,到中原,再到這天子腳下的京城!
這一路走來,寒窗苦讀,遊學萬裡,結識了多少良師益友!
眼前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一聲聲親切的“明遠兄”,便是他這六年來最寶貴的收獲與見證!
他壓下心中的激動,清了清有些哽咽的嗓子,環揖一圈,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微顫,卻異常清晰洪亮:
“諸位同窗!諸位兄台!久違了!明遠……亦是無時無刻不思念大家!今日能在此與諸位重逢,共聚於此,實乃明遠平生快事!”
他的目光逐一掃過那熟悉的一張張麵孔,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
簡單寒暄後,“崔師兄,”
他側身將還有些發懵的崔琰讓到身前,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家師之子,我的師兄,崔琰崔師兄,如今在國子監進學。師兄待人熱忱,於京中頗為熟稔,今日多虧師兄引路。”
王明遠當然免不了順手替師兄刷刷臉,日後步入仕途起碼也能混個臉熟。
崔琰此刻也回過神來,連忙拱手與眾人見禮,心中對王明遠的佩服又深了一層。
自己這師弟,不僅學問紮實,這為人處世,結交朋輩的能力,更是遠超他的想象。
他忽然覺得,父親一直告誡他,讓他多與師弟親近,實在是英明無比的決定。
王明遠又對眾人笑道:“至於狗娃,那小子也來了,方才遇見了子先兄,此刻應該是院外敘舊,待文會後相見一番。”
眾人交談間,氣氛愈發融洽熱烈,大家互相見禮,寒暄聲、談笑聲此起彼伏。
原本莊重肅穆的崇誌堂,因這群年輕舉子的重逢,而充滿了勃勃生機。
而此刻,崇誌堂院外,狗娃果然正如王明遠所料,正手舞足蹈地對著匆匆趕來的陳香,興奮地一件件展示那巨大包袱裡的“土儀”……
這持續的喧囂聲,隨著祭酒大人、司業以及幾位德高望重的書院山長步入而漸漸平息下來。
與王明遠預想中那種吟詩作賦、爭奇鬥豔的傳統文會不同,這次由國子監祭酒親自主持的文會,風格頗為務實簡潔。
祭酒大人是位年約六旬、麵容清臒、目光睿智的老者,他並未過多寒暄,直接步入正題。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崇誌堂:
“今日群賢畢至乃文壇盛事,諸位皆是我大雍俊才,國之棟梁。科考在即,望爾等勿負韶華,潛心向學,砥礪品行。
學問之道,貴在經世致用,望爾等他日金榜題名,入仕為官,能心係黎民,忠君報國,方不負聖上求賢若渴之心,亦不負平生所學。”
話語簡潔,無非是勉勵學問、督促上進、期許為國效力之類的套話,但在此種場合,由祭酒親口說出,自有一股莊嚴意味,堂下眾學子皆斂容靜聽。
起初王明遠以為這場文會是想提前看看這幫學子的成色,舉行一些詩詞亦或是經義的切磋,但是很快,祭酒大人話鋒一轉:
“今日之會,主旨非為考校。在座諸位,多為青年才俊,正值銳意進取之年。彼此多多交流,互通有無,於學問進益大有裨益。餘下時光,便交由諸位自行論學交友,望各位暢所欲言,教學相長。”
此言一出,堂內氣氛頓時為之一鬆。這竟是一場類似前世常見式的“沙龍”自由交流文會,更像是為這些即將同場競技的舉子們提供一個提前相識、建立人脈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