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遠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裡浮沉。
意識像是被浸在粘稠的漿糊裡,努力想掙破那層隔膜,卻總差著一點力氣。
耳邊是模糊不清的人聲,嗡嗡作響,夾雜著一些急促的腳步聲和器物輕微的碰撞聲。
身體被搬動,陌生的手在他身上動作,解開了他慣常穿著的青衫,又套上了某種質地迥異、觸感陌生的新衣。
那衣料似乎頗為光滑,還帶著一股濃鬱的、他不甚喜歡的熏香味道。
他方才還在貢院街洶湧的人潮裡,為高中會元而心潮澎湃,然後……然後似乎被一群人圍了起來,接著後頸一麻,便失去了知覺!
是誰?!
為何要綁他?!
是科場恩怨?是之前不知情時得罪了人?還是……二哥在邊關的軍功惹來了忌憚?
無數個念頭雜亂地閃過,但大腦如同生鏽的齒輪,轉動得異常艱難。
他努力想睜開眼,想發出聲音,但眼皮卻重若千斤。
“……快些……吉時快到了……”
“……小心點,扶穩了……”
“……姑爺真是好相貌,與小姐真是天造地設……”
斷斷續續的詞語飄進耳中,非但沒有解惑,反而讓王明遠更加困惑甚至毛骨悚然。
姑爺?小姐?吉時?
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感覺自己被人左右架著,腳不沾地地挪動。
穿過幾道門廊,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溫暖,還彌漫著一股……濃鬱的、喜慶的香燭和油漆混合的氣味?
甚至隱約還能聽到一些壓抑著的、仿佛賀喜的喧鬨聲?
這場景,這氛圍,為何透著一股詭異的熟悉感?像極了……像極了鄉下裡正家娶媳婦時的熱鬨!
一個荒謬絕倫、讓他脊背發涼的念頭,如同冰水般澆遍全身——難道……這就是話本裡說的,那等聞所未聞的“榜下捉婿”?!
可那是戲文裡的橋段,而且多是女方家看中新科進士,半請半強迫地拉回去成親,哪有像他這樣,直接打暈了綁來的?!
這簡直是強盜行徑!
恐慌和憤怒交織,讓他殘存的意識劇烈掙紮起來,身體微微扭動。
“姑爺快醒了,扶好了,先帶過去,拜堂要緊!”旁邊一個沉穩的男低音說道,架著他的手臂緊了緊。
“但是小姐那邊不太想拜堂……”
拜堂?!!
王明遠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頂門,眼前陣陣發黑。
他王明遠寒窗苦讀十餘載,謹守聖賢教誨,潔身自好,如今好不容易金榜題名,眼看前程在望,竟要在這等不明不白的情況下,與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子拜堂成親?!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
不過很快便聽聞前方傳來一陣女子和老者的吵鬨聲,最終還是沒有拜堂,王明遠心中長籲一口氣。
很快,王明遠感覺自己又被架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某個方向挪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似乎是被扶進了一個更加安靜,但香氣愈發濃鬱的房間。他被安置在一張柔軟的床榻上,身體陷入厚厚的錦被中,四周好像都是紅色。
周圍嘈雜的人聲漸漸退去,房門被輕輕合上的聲音傳來。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隻剩下紅燭燃燒時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以及……身邊另一個清淺的、似乎帶著幾分遲疑的呼吸聲。
這是?洞房?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他王明遠一日之內,竟要經曆這最後兩樁?
隻是這“洞房花燭”,非但不是喜,反倒成了綁縛他的枷鎖,成了天大的笑話!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吞噬。